如雨后春笋,遍地开花,经营进入战国时期,他一咬牙重新改装,把店里里外外涂了个漆黑,国外进口的男体海报挂它个满墙,决心来好好干他一票。有钱不赚,难道是想上天堂?再怎么也轮不到他们这种人吧?
他那年三十五,意识到老来没依没靠,此刻不存点老本更待何时?看多了圈内的老病残穷,连当年秀场炙手可热的谐星,到最后也只剩西门町小套房里潦倒等死。老三得了那圈内人闻之色变的病,最后把店托给他的时候两人哭成一团。老七不想如此,Andy 更不甘。
接下来那几年,Andy 以人rou市场艳帜高张闻名圈内,来到店里如进乌漆麻黑的盘丝洞,爱怎么玩,能怎么敢,照单全收。然而美乐地的店名终还是没改,因为心里不舍。老七总记得自己当年啥事不懂,若没碰上几位前辈哥哥们,弄出了这块小避风港,一直在新公园里继续鬼混,还不知道会被怎么作践。
几起几落,少不得风风雨雨,MELODY 早成了同业间的一则传奇。
在这吧台后一站就是二十五年,除了那几年里身边多了汤哥帮忙,他一个人扛起一家店,生意再忙也不曾有过算错账或送错酒,只能说,天生是干这行的料。
再怎么能干,现在的老七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是有点年纪了。像昨天夜里,打烊后收杯扫地不过才进行了一半,他一阵头昏,再睁眼竟发现自己怀里揣着扫帚,蜷在墙角已困了一觉。
睁眼醒来时心还怦跳着,一看墙上的电子时钟闪的是 04:20,不过才过了半个钟点,却好像去了很远的地方一直在赶路,整个人弛软在地,一时间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
眼前守了半辈子的这家店,仍是每晚打烊后的相同景象。吧台上东倒西歪的啤酒瓶,关了声音的电视荧幕继续播着卡拉 OK 影带。整个密闭的空间没有窗户,看不见外头的雨究竟停了没有。
寒流过境,冰雨已经连下了好几天。
他这儿本就不是小朋友跑趴的热门点,反倒是这样的坏天气时,不怕没有熟客上门。雨夜孤灯谁都怕,不如来吧里打发时间也好。老七这店里别的没有,就是卡拉 OK 歌曲比任何一家吧都多,二十多年前的陈年金曲他都保留着。在别处找不着的记忆,适合在又冷又雨的夜里来他这里重温。
昨晚不过六七个客人,点歌单却厚厚一叠,还有很多曲子在机器里等着播放,客人却不知何时都悄悄撤了。老七眨眨眼,看着电视荧幕上是林慧萍的哀怨特写,少说也快二十年前的一首歌。不知是哪个客人点的,没等到歌出来就先离去了。
等不了那么久。多少铭心的盼望都让人最后不得不放弃了,何况只是一首歌?
时序入冬后,近来非假日的晚上都是这样落寞地结束。客人独来自去,时候到了就走,不会出现两人看对眼可以成双离去的场面。
冬雨寒夜里会出门的客人通常是另一种。
若只是期待艳遇那还比较好哄,但另种客人的心情就跟外头的Yin雨一样难捉摸。唱了一曲又一曲,时而借酒装疯,时而又陷入沉思,午夜心事特别难熬。总算,又一个生命中寂寞的夜晚终于耗完,这些人临走时并未显得比较开心,甚至有可能在心底暗暗鄙斥自己的意志软弱。为何双脚总是不听使唤?到底何时才能够不必再踏进这地方?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老七收下酒钱的同时,仿佛也听见了他们心底对 MELODY 的爱恨交织。在某些人的眼中,老七不过是利用了同志的寂寞饱了自己的荷包,他们的自怨往往转成了对老七的不屑,老七并非没感觉。但越是这种时候,老七越要提醒自己别被他们的情绪影响,所以总是左一声“晚安喔”,右一句“再来啊”,喊得格外卖力。
雨还在滴滴答答下没完。
空暗的酒吧里,全是烟味不散,像看不见的记忆。
还没完全清醒的老七,突然想起来,林慧萍的这首歌应该是小安点的。(早就该叫老安了吧那家伙!)那人与 BF 在一起十五年,至今是纪录保持人。毕竟是在老七这里认识才开始交往的,两人没有过河拆桥,一年里偶尔还是会来店里露个脸。昨晚也是,他们看完了午夜场电影,散场吃完消夜路过老七这儿,丢下几包卤味与香鸡排,叽叽喳喳跟熟人打完一轮招呼,没坐多久便走了。
小安碰到刚退伍的阿祥时已经四十,自然把身高一八三当过宪兵的阿祥当成了宝来宠。阿祥如今已是小安那时的岁数,早胖成了当年两个大的庞然巨物。他们前脚才离开,麦可那个势利鬼就忍不住开口发表起意见来。
真是老天帮忙,让阿祥胖成这德性,麦可说。除了小安还把他当宝,现在还有谁会多看他两眼?不然的话早分了。
老七懒得搭理,心想当初你不是还对宪兵阿祥心痒痒?可惜人家不要你。
麦可也算在圈里打滚一段时间了,可是到现在都还搞不清楚状况。他的长相有点吃亏是没错,人矮,鼻子又扁塌,但有比他长得更差的,还不是后来碰到了对象在一起?可是他每次就爱拿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