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的。”卫映说,他苍白的面颊颓然而灰败,全然没有少年人的生气,“你阻止不了我伤害自己,等有一天我终于确信他死了,我也不会再活着。”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如此作践自己,教你九泉之下的阿爹阿娘作何想?”
“那你弑杀手足、近亲相jian,又有何面目面对你父母?阿娘,九泉之下我阿娘只会恨你害了她,害了我,你害得我失恃失怙,从小到大那些父母双全的亲贵子弟都能指着我的脊梁骨欺负,你现在还有脸面拿我爹娘压我吗?”
他父母的死早成了旁人口中的只言片语的过往,长大了他才想明白,公主府中的血案是高徽的荒yIn癫狂,也是因高珩与他相争,才累及了他阿爹阿娘。
他从不肯想这其中高珩的责任,他只有一个舅舅,他不想和他仅有的血亲和全心恋慕的情人中有一根拔不出的芒刺,而既然他已经对高珩失望透顶,他就知晓什么样的话语最能教他伤心。
可他看着高珩Yin郁沉痛的眼神,心中忽然又有了软弱,索性别过了脸,假装自己已然铁石心肠。
一层锦被的间隔,他听到身后高珩的声音,他从背后抱住了他,从来无懈可击的人竟也有了一触即碎的彷徨与脆弱:“你一直在怪我,你本来就该恨我。我总以为我欠你的百倍爱你就可以补上,可我还是欠你那样多。”
“你再也补不上。”他冷冷道,“有人也是我的血亲,也深爱着我,他尊重我、放纵我,同我没有忖度与提防,将我视为所爱的人而非掌中的玩物,可你把他抢走了。”
他闭起眼睛,想起了突厥王廷中的熊熊烈火,那鲜红的烈焰中有一身玄甲的阳渊,也有摄政王府院子里的波斯猫和梨花树。
他的心绪回到了如若隔世般的几月前,那时他还能沉浸于与高珩两相情好的快乐。那时高珩漆黑的眼瞳里是纵容与温柔,不像现在这样有着陌生冰冷的戾气,教他警觉而畏惧,更兼憎恨不已。
他厌恶地推开高珩之身后环抱着他的手,而后高珩从床边坐起来俯视着他,冷声吩咐道:“来人,给侯爷灌药。”
立刻有人进来按住了他,他奋力挣扎,而身旁的高珩不为所动。那药汁同邺城中滋味别无二致,神智开始涣散,眼前又浮现出走马灯般永不止息的噩梦。半梦半醒中他声嘶力竭地求饶,高珩的声音越来越远,却清晰可闻:
“我从来不是良善之辈,弑父弑兄、不忠不义,是天下皆知的十恶不赦之徒,我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如今不过是连你也不要了。”
他不要他了,他早就知道,他不听话了,高珩就会不要他。
只是他也不在意是不是会被高珩抛下了。
他梦见了高桓对他的鞭笞打骂,梦见了高构对他的侵占亵玩,梦见了尖针一份份刺入皮rou的疼痛,和箱笼之中不见天日的绝望和癫狂。
最后是那金车与帘幕,他从屈辱到麻木,最后半分声音都发不出,他甚至有一刻连意志都崩溃了,他不想再活着,不想再想着一统天下保家卫国,让他死在这里吧,他不想顾及什么生前身后,他只想这一切都停止让他能够解脱。
噩梦的尽头,他听得到朝臣谏言摄政王必不能容忍这等荒yIn行径,又听有使来报,称北周来犯,遂国公亲征。
他陷在金殿上,如在泥沼、奄奄一息,而金戈之声渐近,一身戎马的人把他抱了起来,四目相对间神色温柔纵容,却分不清是高珩还是阳渊。
他说,阿映,我来带你回家了。
“殿下,遂国公来信了。”
陈章推门将信递到高珩案前,忐忑不安地等着高珩的反应,烛光下,高珩合上信,神色未曾变动半分:“他同王玄声已经会合,问孤何时起事。”
“那殿下可要修书告知?”
“大可不必。”高珩面无表情,“阳渊,他会等尉迟肃坐立不安,挑唆我二人彼此残杀,坐实了尉迟肃通敌叛国再一举声讨。既除去强敌,又名正言顺,手上何等干净?”
“那殿下可是另有成算?”
“自是如他的意。”
陈章骇然,而高珩微微一笑,漠然道:“我信不过他,又下不了手杀他,可不是死局?然此局困我,却困不得阳渊,你说,若是我伏杀尉迟肃后死于他部将之手,他再对尉迟肃余部发难,回到长安后,还能借此由头除去宇文诸王和故魏元氏,届时他内无掣肘,北齐江山亦将是他囊中之物。百年未有之功业,我送给他,他开不开心?”
“那殿下......”
“孤欲将计就计。尉迟肃将死,孤可未必会死。”高珩睨视着他,“不去鸿门宴上走一遭,哪认得清身边的魑魅魍魉?都是各怀鬼胎,想坐收渔翁之利的人,当然要亲身走一遭,才逼问得出真心。”
“属下知晓了。”陈章略微放宽了心,旋即又疑惑道,“所以殿下并非诚心与遂国公合作?护送他离开,在尉迟将军面前做戏,皆是虚与委蛇?”
“虚与委蛇又如何?我是成全了他!”高珩冷笑,旋即目光空落,疲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