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日,程太太就跟她告了状,把三女儿红着眼圈回来的事儿添油加醋说了,弄得她好没面儿,以为俩人看对了眼,牌桌上那样亲近程太太。
贺景枫心里头早把说辞备好了,二十这日,梁玉芳一问,他便按着心里想好的说,“那日,我不是赶着回来给您说戏嘛,我想着,和三小姐的茶,还愁没机会喝?”他说得意味深长,不自在的偏过眼,好让梁玉芳以为他羞。
“嗳呀!”梁玉芳心里石头落了地儿,可也得训他两句,“人家女娃娃主动邀你喝茶,咋能拒了,给我说戏,什么时候不成哩。”
“是是,往后不这样儿了。”
梁玉芳一笑,“不用往后……”打柜子里拿出张柬子,“二十三,颂青过生日,邀了不少同学去家里玩,这不,托我递柬子给你呐!”她瞅贺景枫不动,“还不接着?人家是没跟你生气的,还主动邀你去玩。”
贺景枫接了柬子,心里叹气,是躲不掉哟,面上一副高兴模样,“那我得回屋想想给她送什么礼物。”这正是梁玉芳乐见的,赶忙催他回去好好想,言下之意啊,是得把程家这丫头哄高兴了才行哩!
两日,是转瞬便过的。女儿过生日,程太太自也趁机邀了几家太太来打牌,梁玉芳自然在列,大清早儿的,好一番打扮,和贺景枫坐车出去。何容珍眼睁睁瞧着,心里可是生气哩,今儿牌也不打了,翻出条织了一半的围巾,接着织起来,心想着,等儿子一结婚,她就搬出去住!
雪全化了,露出角落里的寂寥来,何容珍膝头放着针线筐子,敞开屋门坐在炭盆旁,倒也不冷,只是她没想到陈妈会回,手上边忙活,边起身,要问远和恩好不好,不想陈妈把门掩上,泪珠子便落了,“太太。”
何容珍一怔,“陈妈,怎么了?”
“梁宝山回玉城了!”陈妈哽着喉咙,两片嘴皮子颤着:“那天在晚子巷,我亲眼瞧见他。”
针脚一下错了,木织针梢多尖,一下扎破了何容珍手指,她抖着手把针线往自己怀里收,“他……他不是早离了玉城,四、四年没有消息了吗?”泪珠子从她眼里头滚落,教她根本拿不住手里针线,慌卷了她,哭里便添了些歇斯底里,“他为什么又回来了呜!”
陈妈一把夺过她手上针线,把她一双凉颤手掌握紧,“太太,太太!”民国十年冬的事儿一下全冲进脑海里,她的烫眼泪滴在陈妈颈子上,“是不是梁玉芳!是不是这个贱人让他回来的!是不是?是不是……”泪花了Jing心扑上去的粉,陈妈不知道该怎么应,晓得她心里头苦,一手死攥着她,抖着手拿帕子给她擦眼泪,“我的好太太……”
指头不知给指针扎了几个眼儿,珠子似的血一滴滴冒出来,陈妈细细给她擦了,宽她的心,“腿长在他身上,他要回来,谁也没有办法。”
民国十年的冬天,1921年腊月十二,何容珍记得清清楚楚,梁玉芳让贺封亲眼瞧见她和梁宝山睡在一块儿,给人灌了药、灌了酒,进了梁玉芳的套儿,她只怨自个儿笨,不想贺封却不信她,查也不查,就让贺景枫在南方叔叔家待了四年。
把手从陈妈手里抽出来,何容珍走到镜前瞧自己,“陈妈,去把老爷叫来。”拿了脂粉盒子,补泪冲花的妆面。
“太太……”
何容珍扭头看她,不知是嘲自个儿,还是嘲贺封,笑意盈盈渡到厉模样,“我叫你去请。”
贺封刚从铺子回来,打四年前那事儿,他便很少进这屋了,摆设倒是没咋变,五斗橱连着梳妆台,绣竹子的彩色床帐子。何容珍嗅着屋里头他的头油味儿,轻轻的,把眼下皱纹遮住,“我听说梁宝山回玉城了。”
贺封没想她会直问这件事,不做声,盯她露出的一截白颈子。何容珍猜到他不会答,他的手爬满了整个玉城,小小的一个梁宝山回来了,他怎么会不晓得,既然晓得,便是纵着他回,纵着梁玉芳给她寻不痛快。她想,他想瞧见什么呢?
何容珍转身,瞧他矮了不少的身形,她在脑子里拼命回想,竟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他从前的高大样子了。她与他,当年皆是失心疯了罢,又或者,贺封一直清醒着,反倒是她得了失心疯,才做了他的三姨太。
“我想搬到水井巷那座宅子住,这儿太吵了。”何容珍看着他,淡淡的开口。
贺封抬了下眼皮,“随你。”
何容珍当夜搬到的水井巷,没带多少东西,不等贺景枫回来,便和陈妈离了贺家这座三进大宅子。
远和恩听见外头响,跑出来,见到何容珍,不晓得多欢喜,还没到跟前儿呐,就叫开了,“姨!”
“嗳。”何容珍应着没什么劲儿,远和恩借着灯光见她眼一圈红的,伸手去摸哩,“姨,你咋哭了?”
“没咋。”何容珍抿嘴一笑,没想眼泪不听她的心,偏要跑到远和恩手指头上,她哽着又重复,“没咋。”
脂粉扑光滑的面,眼泪一淌,花了,脏了,露出下头人想藏的皱纹来。
她不是刚认识贺封那会儿,二十岁的何容珍。那会儿脸多净,一丝儿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