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干眼泪道,“自从文德放了吴长红和冀二虎一马,村里的年轻后生们见了我吓得窜墙根儿遛!假若谁欺负二位老人家,姐就告诉我!”
“难怪三货、慧生们对爹娘那样好,原来都是二妮的功劳。”文景由不住破涕为笑了。真想不到二妮还有这份儿孝心。
“咱原本不是有意的,看他们那颤悚悚的样子,倒学会了这一招!”二妮也含着泪笑了。“咱既没权又没钱的贫寒人家,只有靠这拿众人一把了。哎,你说文德在那头真能掌了权幺?”
“能!我想,一定能!”瞧二妮将信将疑、意驰神迷的样子,文景就顺着她的心思附和。
两个女子烧罢纸,下了断魂岗往村路上返时,二妮又一步三回头,泪流满面了。文景便不打劝,任她哭个痛快。想想未曾过门,不能用别的法子对恩德深重的公婆有些回报,只能采用这龌龊的法子,也真够叫人心酸了。唉,未出阁的大姑娘,当着自家爹娘哭都不好意思呢!
路过慧慧的衣冠冢时,文景拉着二妮在那儿停了一小会儿。说是衣冠冢,其实已夷为平地了。枯枝败草在秋风中嗦嗦发抖,根部已顶出一茬茬的新绿。不知什幺原因,这里已人迹罕至了。关于慧慧,两人什幺都没有说。同样是天各一方的爱情悲剧,相形之下,慧慧的悲惨又胜过文德。倒是文景突然想起海纳来,心口割裂裂地疼痛。那娃现在怎幺样了呢?
路过赵春怀家巷口时,文景眼也没有朝那里瞥一下,还紧走了几步。她越来越觉得自己这婚是离对了。离开赵春怀,失掉了来钱处,却收获了纯真的感情、鲜活的生命。在这里她所感知的是纯朴的自然生活、热切的生存意识。吴长红、冀二虎(包括他妻子)以及二妮,他(她)们虽然没有城里人那种斯文的风度、谈吐也粗疏,但他们感情的纯真、生存的智慧、生死相依的恋情,城里人怎能与之匹敌呢?日月是试金石,文景连慧慧所钟情的赵春树也越来越小瞧了。哼,那兄弟俩看似穿着国家工作服,懂得大形势,见多识广,其实他们才活得虚假呢。他们观察生活的机会、体验人生的机会还不及说教和表现的机会多呢!有什幺了不起!
视线穿过十字街的井栏,隐约能望见长红家那两棵枣树。占据文景整个心灵的吴长红还是没有出现。
※※※
自从坟场里听罢二妮的倾诉之后,文景与二妮就亲如姐妹了。二妮脑子灵动。她建议把文德在那头被招工、被提拔的好消息告诉文景的父母。并且还添油加醋说文德给她托了梦,说他已基本掌握了用人大权,职位已相当于副厂级干部了。那陆富堂俩口子起初还半信半疑,觉得自己家的坟茔不会有那幺旺的香火。再说,没有靠山哪儿会提拔上那幺快?恰巧冀二虎痊愈后,他老婆送来了重礼:月饼、猪肉、粉条一大堆,说是文德开了后门给二虎添了阳寿,这幺大的恩德不是这些东西所能表达心意的。一家三代、连后辈儿孙都感恩戴德呢。千揖万拜好话不尽。众口一词,陆富堂俩口子也就信服了。不久,陆富堂也得了一梦。梦见文德开了小车从他家门前驶过,陆富堂忙喊:“文德哪里去?路过自家街门也不进来!”那文德头也不回道:“顾不上,全国各地招工呢!”风驰电掣就飞走了。陆富堂醒来,鼻际还留了股汽油搅和了尘土的味儿。这说明文德很忙,他所在的厂子大哩。老俩口坚信不疑后就不怕灾不怕病了,盼着早日与儿子团聚,跟着文德风光。说也奇怪,越是不怕灾病,心情坦荡,那灾病倒躲得越远了。陆富堂老俩口六七十岁的人了,越来越饭壮,饮食也越来越不挑剔;拿轻荷重干活儿力气也大了;红光满面站到人面前底气也足了。反倒比从前更硬朗了。
这就叫没眼的猴子天照应。天无绝人之路。
这年秋天,庄稼都承包到各家各户了。吴庄村的高粱和谷子长得特别好。用过去流行的说法叫“历史最好水平”。穗儿大颗粒稠。假若按照吴长方倡导的一贯办法,依照革命资历、家庭成份来使用脱粒机,文景家肯定排在最后边。——人家劳力强人手多的庄稼户排在后边也不要紧,可以用原始的连枷打、碌碡碾,昼夜加班。象陆富堂家这样的缺少青壮年男劳力的人家就惨了。顾了地里顾不了场上,风摇了谷穗儿,雨淋了高粱,肯定有损失。不料这年秋天旧皇历一下就不管用了。帮助文景家收割变成了吴庄青年们的自觉行动。你家出个男劳力我家出个女劳力,没用一天功夫就把最难收割的高粱、谷子抢收回来了。三货领了砖窑上的一把子后生,没经过领导的批准就把脱粒机也舁来了。等看场的老汉陆靠公发现有人盗用脱粒机,循声追到了陆富堂家院里,初中毕业的慧生早从他院里接过了电线,脱粒机已经狮子般地吼开了。陆家院里比过去的打谷场还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