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成一张雪白的茧,隐隐约约像一个人体的形状。
它长得很快,从一颗枣核大的孢子,变成长而绵软的菌丝聚合体,也像那只忽然变成人类婴儿的幼鸟一样,在某一天,它呈现出了人的体态。
在无数个夜晚,陆沨俯身,透过层层叠叠的菌丝,看着那个熟悉的轮廓。
“那是他吗?”他问波利·琼。
“他是一朵无性繁殖的蘑菇,本体和孢子毫无区别。我只能告诉你,基因毫无差别,频率永恒一致,它们在生物学的意义上是同一个。”波利微微笑了一下,轻声说:“你们古老的传说中有凤凰在烈火中获得新生的故事,其实对于那些结构简单的生物来说,确实如此。死亡即是新生,繁衍本就是延续生命的途径。”
“……他会记得吗?”
“我不知道,”波利摇了摇头,“这取决于灵魂或记忆是否也是一种既定的频率,一朵蘑菇从降生就知道自己应当汲取什么样的营养,它的记忆来自哪里?我倾向于在宇宙那个未知的度量上,它们是同一个生物。你不必为此挂怀。”
陆沨将目光移向遥远的天际,一贯冷淡平静的眼神:“我希望他全部忘记。”
“为什么?”
“我和人类基地只给他带来过痛苦。”他道:“我希望他永远感受不到这些。”
波利摇了摇头:“你又怎么知道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是什么样子?”
陆沨的嗓音轻轻落下:“所以我接受一切结果。”
波利没有说话,一片沉默里,实验室里忽然发出仪器嘀嘀的响声,实验人员的呼喊声,乒乒乓乓的物体落地声。那些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让外面的人能够知晓里面发生着什么事情。
曦日初升,晨光照在波利·琼苍老的躯壳,像是终于了结最后一桩心事,他如释重负,转动轮椅,朝着实验室的方向,目光愈发温和。
陆沨却没有回头。
“他醒来了,”波利·琼道,“为什么不看他?”
实验室里,一些纷乱的声响。
很久以后,陆沨开口。
“您曾经问我究竟怎样看待他。”他的嗓音仿佛从很渺远的地方传来:“我想过很多。”
又是长久的沉默,金色日光漫过东方连绵的群山,一轮红日跃出天际。
在风里,他闭上眼睛。等待者的雕塑,朝圣者的画像,每一个都像他,每个人都曾露出过这种神情,在审判到来前的那个晚上。
他平静道:“他是审判我的人。”
一声门响,轻轻的脚步声停在不远处。
山巅,曦光、薄雾、微风里,一道清澈透亮的软绵绵嗓音。
“陆沨?”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明天安折视角。
第84章
安折沉入了一个梦里。
他在很久之前就做过这样的梦——在离开陆沨的那一天。
有时候, 明明是白天, 清醒的时候, 他却恍惚间又沉入梦境,大概是濒死之人的幻觉,他没对波利提过, 莫名其妙的咳血、高烧和身体各处的疼痛已经让波利耗费了太多的心神。
在梦里,他的身体分成两半,一半在高地研究所, 一半在不知道是什么的一个地方, 没有疼痛,也没有人类沉重的躯体。
在梦里, 他没有眼睛也没有耳朵,没有嗅觉也没有一切人类的知觉, 像是初生的时候,埋在被雨水浸shi的土壤那种感觉——蘑菇有自己的感官, 那是没办法用人类的语言来形容的东西。
他知道自己在陆沨身边不远处,这一定是离开陆沨后的妄想所致,但这不妨碍他在梦里和陆沨靠得更近一点。
这场梦也并不总是快乐, 有时候他被放入密闭的容器, 与冰冷的ye体为伴,最开始的时候旁边是纪博士,后来一直是波利,以及来来往往的——许多人。
他无事可做,如果陆沨在旁边, 就缠在他的身上,陆沨不在,他泡在ye体里,回想自己的一生。
那些遥远的记忆浮上水面,在土壤里、在雨季、在冬天,以及在基地。
想到某些事情的时候他会靠陆沨更近一点,陆沨的手指抚触他的菌丝,他好像终于安安静静地和这个人待在一起,他一直在似醒非醒的边缘,但不想醒,在现实的世界里,他和陆沨从不能这样。
但当他第一百遍回想自己的记忆后,还是梦无可梦,选择醒来了。
他发现自己还是活着的。
现在回想那一天,他已经不记得了,情绪的波动让其他很多地方都变成了空白。
他只记得自己站在门边,陆沨从一片郁郁葱葱的春色里转过来——他就那样和他怔怔对视,不能也不敢上前。他做过的梦太多了,一触即碎的圆月也捞了太多次。
直到陆沨走到他面前。
这个人不在的时候,他哭过很多次,有时候想起他,心脏就剧烈地颤抖,可是在此时此刻,他真的见到陆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