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当年故作坚定还心怀期待地一步一步离开这里时,眼前这个自诩做什么事都是为他好的人,却也是眼睁睁地站在门前,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的人。
那个险些要打断他腿的男人,至少还能说一句,只要你认错,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而郑芹——
自始至终,只是用那种失望的眼神看着他,那双眼神像把刀一样,在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遍又一遍地割下他身上的rou,赠与他血淋淋的痛。
后来他一个人熬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女人终于来了第一通电话。
是人都贪恋温暖,就算是赵佞。
所以他选择性地忘记了那时的事,忘记了这个温柔的人,也曾是将他伤得最深的人。
赵佞不是故意要隐瞒乔冉的性别,他知道同性恋在这个村子里意味着什么,他不在意外人怎么看,就算要被踩着脊梁骨痛骂,也都能承受,他只是希望就算要被所有人排斥,至少还能有两个人,可以因为他,而接受这件事。
他心存着一丝希望,想着可能等婚结了,证领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了,这两人或许就会同意了。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挺可笑的。
赵佞扬起嘴角,那是一种郑芹从未见过的形容不出的让人心里一慌的神情。
“妈,我忘了说,我要结婚的人,是个男的。”
似乎并不满足就这么坦白,他又笑着加上一句。
“你的儿子,是同性恋。”
……
俗话说,落叶归根。
赵佞知道,他这辈子,骨灰再也入不了这片土。
赵凌那狠戾的将人直接打出一口腥味的一巴掌,还有郑芹看着他就跟看怪物一样的深恶痛绝的眼神,都证实了他的想法。
——他们要的,是乖巧听话积极上进的赵佞。
而那样的赵佞,在高中的时候,已经被他自己杀死了。
他来的时候提了两大袋东西,走的时候,孑然一身。
还有那些谩骂,像佛印,字字如钉,刻在了脊梁骨上。
白天时面容亲切夸赞纷纷的淳朴乡民,在夜色中个个化为了恨不得是用唾沫就能杀死人的刽子手。
“居然是个同性恋。”
“我早就看出来他不正常,正常孩子哪有这么多年不回家的,害,可怜了郑芹哦,养了这么多年,就养出了这么个恶心玩意儿。”
“听说他是在X城工作的,崽啊,你以后可不能去X城,妈可不想你也沾上这种病。”
“我刚才还碰过他,啧,这种病不会接触传染吧。”
十年前,他因叛逆而离开,那些人一边可惜着他之前的成绩,一边大声地训斥自己的小孩,一定不能学他。
十年后,他染上了所谓的“病”,那批以他为反面教材被教育过的人,长大了,用着同样尖酸刻薄的话语,教育着又一批即将长大的人。
赵佞在村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掩盖在水泥底下的废土,发出了腐朽恶心的味道。
……
“是赵哥吗?”
一辆面包车在他面前停下,车玻璃落下,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对方主动自我介绍:“我,赵崇,小的时候你还给我补过课,还记得不?”
赵佞听他一提,脑子里有了个模糊的印象,迟疑地点了点头。
寸头青年探过身子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你下午刚回来的吧,我还想去见你一面,但今天生意多,一直脱不开身。这么晚了,你要去镇上?”
“没。”
赵崇倒是没被他冷淡的态度吓退,拍拍椅子的坐垫:“上来吧,这大冷天的,不好叫车,你要去哪儿,我捎你一段。”
赵佞只犹豫了两秒,就上了车。
“谢谢,去车站。”
“车站?你要回去了?不是回来过年的吗?”
赵佞:“嗯,不回来了。”
赵崇知道当年那件事,赵佞离开以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村民们都爱拿赵佞当饭后谈资。
“咋了,你这么多年不回来,现在终于回来了,赵叔难不成还能和你吵?”
赵佞淡声道:“嫌我是个同性恋,就被赶出来了。”
他说这话时,注意了下路况。
车子并未偏移,Cao纵着方向盘的人,平静得像是什么也没听见。
然后,赵崇笑了。
是那种轻松而不包含任何恶意的笑。
“他是什么样的人,一定很爱你吧?”
赵佞倒是有些惊讶:“你不怕?”
“怕什么?那些人是不是说,这是病,恶心之类的?”
“我不是他们,赵哥,我知道你顾虑什么,但请你相信,我和他们不一样。其实我挺后悔那时候就这么看着你离开的,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那年一定要跟你一起走。”
赵佞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