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一想到那人的话,她竟然觉得浑身发冷。
那个女医生说:
“我和她说的是生死五五开,但没必要骗你们。放心,我主刀,她不会有事的。”
宋熙一直觉得这个女医生挺怪的,见她第一眼就这么觉得。
怎么说呢,表情儡硬,肢体儡硬,动作僵硬,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挺僵硬的。但她说出这话的时候,是怎么个表情呢?自信,无比的自信,举重若轻的脾睨,就像是在说一件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那是人命关天啊,那是开颅手术啊,要知道人类研究这么许多年,都没搞明白脑壳子里那巴掌大小的一亩三分地啊!可偏偏那女医生说的时候,就像是在说:
“放心吧,我可以把那只笔捡起来。”
沈枕是医生,宋熙接触的久了,自然而然潜移默化的明白这行业里许许多多的门道。尤其是说话,一般医生的术前谈话,病情交代是要比病患实际情况更严重一些的,其中原因不言而喻。哪怕是很简单的手术,都绝对不会有医生拍着胸脯向你作出百分百的保证。
谁还没有个意外呢,Yin沟里还能翻船呢。这一行,切忌把话说的忒满。尤其是现在这医闹的,多严重啊!
而那个女人那种口吻,那副表情,那种像是君临天下一般的气势。她说:“她不会有事的。”
宋熙觉得,那不是安慰自己,更不是信口开河,那是真的。这个女人真的有百分百的把握。
宋熙信了,她相信沈枕不会有事的。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医生,什么人,能说出这样的话?
尹伊。
不知为什么,宋熙没来由的觉得身子一阵发冷。而当时自己是什么表情呢?
宋熙苦笑,那时候的她一直在哭,眼圈周围都是红肿和泪痕。就在沈枕面无表情的在手术风险告知,和死亡责任认定书上签上姓名之后。她的眼泪就再没停下过。所以在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自己一定是相当狼狈的。否则,那个女人也不会都已经从她身边走过了,却又退回来,和她说那番话。
现在想想,那人退回来的动作甚至是有些滑稽的。
“那………你为什么要骗她,瞒着阿枕啊?”宋熙试探着开口:“你和她说风险很小,把握很大,沈枕她就不用为了到底做不做而左右为难了,现在等待手术安排时候,也不用惴惴不安了.……"
女人已经走了,她没回头,背影像是在叹息,又像是一声嘲讽:
“你们的一生,总不能事事平顺的,一切总有规则。这是她该担的风险,是她该做的选择,就算是我们,也不能干扰。所以,这是个秘密,你不能说的。小丫头,你难道没听过蝴蝶效应么。”
啥?小、小丫头?这是在说自己么?难道没有……这他妈的是在瞧不起谁?宋熙习惯了被学霸沈枕碾压,但这不代表是个人都能在她头上踩两脚的。
不过……宋熙突然想到了什么,这女人就算了,沈枕的学姐呢,大概是有碾压她的资本的……
但宋熙却留了心,她反复琢磨着女医生话里的深意。如果手术毫无风险,那么阿枕她一定会如此选择。毕竟,她被人注射到体内的,是一次成瘾,且复吸率百分之百的海.洛.因啊。
那玩意,只要沾了,人就废了。
所以,这算是……影响了沈枕的选择?但是最后沈枕不是还这么做出了选择吗?
宋熙不常去想这么高深的问题,她只觉得快把自己绕进去了。
*
但活着,总是要比死了要好的….吧?宋熙自问。
阿片类毒.品急性中毒在中枢神经系统主要表现为先兴奋后抑制,此类中毒的直接死亡原因是呼吸中枢麻痹。如果说这一切的不幸中还有几分幸运,那就是在那种情况下,一个普通人第一次就被人注射了如此大剂量,还是动脉,还在沈枕身体如此虚弱的状态下。这样,她都没死,她都挺过来了。
医生都觉得,这人的心脏本应该承受不住才对,更常见的情况应该是呼吸抑制、心脏骤停。这话一出,医生就被宋熙瞪了一眼,吓得缩了缩脖子。
但沈枕扛下来了,仰赖于送医及时,毒品拮抗药物及升压药物给药迅速,她的情况好转很快。只不过人恢复清醒已经是第二天了。神志恢复后,沈枕就像所有吸毒者一样,不喜欢交谈。这是医生的想法。但宋熙知道这人,这样淡漠才是沈枕的常态。
那时候她怕沈枕想不开,经常隔着玻璃看她。
那是特护病房里一种特殊的装置,房间里会有一面巨大的玻璃镜,在沈枕的视角里,那是面镜子,所见是自己倒影;但在另一面,却是一整块玻璃。监控室的人们能够清晰的看到病房里发生的一切,比监控摄像头来的更要方便得多。
真实的,悄无声息的监视。
不过,这种装置本来是用于观测记录神经病人行为的,宋熙看着房间里的人,心里尖锐的疼,这种毫无人权的囚禁,不该出现在这样一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