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还给了时野。
“反正做生意挺难的,我知道。我爸常说开工厂就是当孙子,拼死拼活还不赚钱。”时野无奈地笑下,“首先招工就很难,人力成本越来越高;辛辛苦苦一整年,收个帐却比登天还难;还有各种环保检查,一道命令就得关厂。”
时野讲得累了,喘了口气,“按我爸的话说就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口袋还是空的,他说再给他一次机会,宁愿摆个路边摊卖早饭。”
柳清川闻言笑了下。
时野有些意外自己竟然对着眼前这个人说了这么多话,还是没跟别人说起过的,傅豪时常说他闷,说他把事情藏在心里,也确实是这样。
但既然打开了话匣子,时野也没打算停,他顿了顿说,“所以那时候很多人去炒房炒股、炒期货去了,干实业累死累活利润也才一丁点,搞投资轻轻松松翻几番。我爸也就跟人走上这条道了。”
“其实当时有人劝过他跑路,一走了之算了,但他说厂里还有这么多人跟着他,这么多家庭等着养活。他对不起他们,所以他走不了。”
时野说着,眼角微微有些红,远处厂子里的烟囱冒出白烟来,他声音有一点哑,“其实我恨他,也不恨他。他抛下我跟阿婆就这么走了,自然要恨,但我又有一丝庆幸,他走得还算光明磊落。”
柳清川听着这话沉默着,透过镜片看着眼前的时野,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他说,“你有个很棒的父亲。”
虽然他犯过错误,但他最终为了自己的错误买单了,柳清川像是想起了什么闭了下眼睛。
时野任由柳清川揽着他,想了想说,“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做实业,毕竟有人可以一瞬间腰缠万贯,但也总要有人为汽车做轴承,为电脑做芯片。”
“我们的小阿野也很棒啊。”柳清川看着他说。
时野微微有点脸红,说,“别这么叫我,怪恶心的。”
“好吧,是我们的时野同学也很棒。”
柳清川也很意外时野对着自己说了这么多,却并没有过问自己家里的事情。
两人说着走着就到了时勇原先的工厂,厂房和设备已经被拍卖掉了,现在改成了一家电子元器件加工厂。
只有大门边高高的旗杆还留着,五星红旗迎着风飘扬。他们果然在工厂的大门口看到了阿婆的背影,她仰起头一直看着那面旗帜。
时野总觉得柳清川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他安心,于是他像是释怀一样,告诉柳清川,“你顺着旗杆方向往楼顶看,我爸爸就是从那里跳下来的。”
空旷的工业园区风有些大,柳清川又伸出手臂搂住了时野,两个人同时叫了声“阿婆”,把她带回了家。
等柳清川陪着时野他们回到家里,李娟芬已经从监狱探视回来了,她的脸色不太好,情绪也有些失落。具体的情况她没跟柳清川说,只说了柳军问,“小川是不是还不敢来看我?”
新学期衔接班正式开始的前一晚,柳清川敲开了时野家的门。他在时野面前摊开掌心,两块闪着银光的铭牌安静地躺着。
柳清川提着链子在时野面前晃了晃说,“我帮阿婆做了个铭牌,电话和地址都写在上面,你平时让阿婆带着。”
时野有些意外地看着柳清川,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过,这两块你要选一下。”柳清川把他们放在时野手心。
只见一块上只留了时野的电话。
另一块上并排写着柳清川和时野的名字,留了两个人的电话。
“你要哪块?”柳清川问。
时野笑了下,拿起来字多的那块,由衷地说了声,“谢谢啊!”
第十一章
汪燕燕从外地回来给他们几个都带了特产,知道阿婆喜欢吃各式的小糕点,她又多带了几盒。汪燕燕怼了怼时野的胳膊,递给他一盒糕点说,“帮我给你邻居去。”
傅豪“啧啧”了两声,瞥了她一眼说,“看上人家了?”
“滚。”
“没点眼光。”傅豪拍了下汪燕燕的后脑勺说,“怎么看都是我们野哥好。”
汪燕燕报复地踢了他一脚说,“新学期真不想跟你一个班,离得越远越好。”
傅豪哈哈笑了几声,得瑟地说,“这个恐怕不可能了。”
“什么意思?”汪燕燕问道,“分班出来了?”
“哈哈,不告诉你。”傅豪Yin笑着。
两人正说话,时野走到阳台上叫了几声“柳清川”,没人答应,猜想他大概是已经走路去学校了。
果然,三个人骑车到半路,在种满香樟树的小道上看到了柳清川的背影,他插着耳机一个人走着。时野按了几下车铃,在“叮零零”的响声中柳清川回了头。
“上车,带你吧。”时野用长腿撑住车,问道。
柳清川摘下耳机看了他一眼,没作声。时野看着他这副模样,想着这人大概又在纠结谁带谁了,索性跨下车,说道,“来,车给你,你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