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暖池, 池上水汽蒸腾, 云雾朦胧。
天地静极, 连一声呼吸都显得吵闹。
他破开他的皮rou,尝到他鲜血的味道,终于,他看到了他的心脏。
他曾说过,如果有一日,殿下再不要他了,他便将他的心剖出来。
他的殿下应了他,可最终还是不要他了。
这便是,风渊下凡历劫时欠下的一段因果。
从此以后,他们就两不相欠了。
眼泪从星如的眼中滑落,沉入风渊的心室上,那心脏跳动着、跳动着,此后千千万万年,亦不会歇止。
星如沉下脑袋,蹭着他的下巴,随后有些伤心地趴在他的身上,他不知他什么时候会再醒过来,再醒来时,是不是还要说那些伤人的话。
一阵脚步声在身后由远及近响起,星如抬起头,化出了人形,依旧坐在风渊的床边,并未回头,
习谷看着眼前的这一片狼藉,风渊上神的胸膛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床下的被褥都被他的鲜血浸染,可习谷也不惊讶,甚至还能笑出来,他对星如说:“你给我一点上神心头血,今日你在忘忧宫中所做的一切,我都会帮你隐瞒,保证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星如终于转过头来看他,脸上也无甚表情,只问他:“你想要他的心头血?”
习谷嗯了一声,有些羞涩地低下头,他说:“我只要一点。”
星如忽然笑了起来,眸光晦暗,眼底带了三分嘲弄,他问他:“习谷,你是不是以为在无情海的时候,我是完全靠着楚桑才活了百年?”
习谷听到星如这么说,便知道星如是不愿意了,他动了动唇,可还未及开口,便又听星如道:“风渊能给你消了梦障,你便以为自己能永远从幻海之雾中脱身,再也不会陷进那种痛苦之中?还是说你当了风渊一段时间的徒弟,就以为风渊真的欠了你什么?”
星如话音落下,他一扬手,习谷周身猛地燃起熊熊烈火,习谷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想要从这火中脱身,可刚一伸手,便被烈火灼烧,就连身上的灵力也再使不出半分来。
“你……你什么时候能用这火的?”
星如轻轻地一挥手,围在习谷身边的火光比之刚才更盛几分,他冷冷道:“我什么时候能用这火,就与你无关了。”
习谷心知今日落在星如手上恐怕要不好,他本来只是想来这儿偷一点心头血的,他留在风渊身边这么久便是为了此事,可此时却被星如禁锢在此,他转身想向门外大声呼救,然星如的手一划,忘忧宫多了一道禁制,如今纵使他喊破了喉咙,也绝不会有人听到的。
星如对他微微笑着,道:“你大概很久没有见到自己在幻海之雾中的梦障,忘了那种滋味,今日我带你重新见上一见。”
习谷隐隐知道星如想要做什么,他眼中露出恐惧的神色,来不及再想其他,眼前忽然出现一片荒冢,天地在这一瞬间都黯淡了下来,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僵化成一块浸泡着鲜血和泪水的、永远缄默的石头。
那已经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那时候他还不是妖怪。
他出生不久便被父母抛弃,成了孤儿,是师父捡到他,供他衣食,将他养大,他们两人相依为命了多年,可最后他抛弃了那人,背叛了他。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只看到千里荒冢上,那个人的尸骨已经被野兽撕咬得不成样子,他发了疯一般地将野兽驱赶,跪在地上,抱着他破碎的骨rou,叫着他师父,一声一声,嗓子里含着血,可他的眼睛却始终落不出泪来。
他知道错了,他已经知道错了。
然而那人再也不会睁开眼看他一眼,也永远不会原谅他了。
天地昏暗,风雨潇潇,几只寒鸦站在枝头,声音沙哑,凄凄不断绝。
他背着他,从四方城外,一直走到云霞山脚下,又沿着那雪白的石阶一步一叩头地到了云霞山顶。
鲜血从他身上淅淅沥沥落了一地。
权势、地位、财富……他什么也不想要了,他只想要他回来。
回头看一眼,他已走了很多路,他已走了很多年。
可任凭他怎么向天地哀求,他再也没有办法见到他了。
于是他忍受了剥皮削骨的疼痛,将自己从人化成妖,只想要活得再长久一些,求着将来有一天,再见他一眼。
他只想要一点上神的心头血,只要一点就够了,这样他就有办法找到他了。
习谷踉跄跪倒在地上,在这一霎那数百年前不曾落下的眼泪,终于如一场倾盆大雨,此生都流不尽了。
星如并不理会他,他温柔地抬起手在风渊身上拂过,被褥与衣衫上血迹便消失了,只是胸膛上的伤口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恢复,他找了一张帕子,将风渊伤口周围的一点血迹全都清理干净,又擦了擦手,收起帕子,转过身来,缓缓从床边站起,向着习谷走去。
他今日不知何故身上灵力极为强悍,到了习谷面前时,硬是将他压制得现出原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