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将脑袋深深垂下,为自己的愚蠢感到深深的羞愧。
如果忽略掉微露脸上欲哭无泪的表情,屋子里勉强也算是一片平和景象,微露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上神说话,小心抬起头,觑见风渊正面无表情盯着床上的星如。
他目光透着微露看不懂的深沉,忒可怕,忒吓人,纵然微露敢向天借来七分胆色,也不敢在这位上神面前放肆,最多就是思量着等会儿上神要是发了脾气,她要如何带着这只秃毛的鸟儿亡命天涯。
她还是一个不到豆蔻年华的小小少女,与人私奔这件事对她来说稍稍刺激了些,却也新鲜。
风渊的心思倒没有微露想得那般复杂,只是心道这小妖怪委实怠惰了些,他曾在这园子中见过他几次,次次都在睡觉,当初或许不该让他看守这园子,该封他做个睡神才对。
他正要转身离去,忽瞧见一颗小小的水珠从小妖怪的眼角渗出,在阳光下闪着细细微光,很快沉入另一边黑暗之中。
风渊微怔,有些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譬如昨夜流星,日下朝露,总是出现得太早,消失得太快,来不及抓住,这位曾执掌天地的上神这么多年来脸上第一次出现类似疑惑的神情来,少顷,他敛起多余情绪,低下头,对微露伸出手,道:“走吧。”
微露颇为遗憾地应了一声:“好哦”,把小手放到风渊的掌心,心中发出不符合年纪的沉重叹息,今日私奔是私奔不成的,小小少女还要回去上课,临走时她依依不舍回头看了眼石床上的星如,他仍在熟睡,好像永远都不会醒来一样。
微露没来由地为他感到悲伤,想来是她这些日子听了太多伤春悲秋的故事,故而对这世间的万物都怀着一颗悲悯的心。
风渊牵着微露走出这间屋子,屋外金乌下射,玄色长袍华光凛然,他无聊地想着,微露喜欢那个小妖怪什么,他知道这个小妖怪的人形长得尚可,然而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
他懒惰、酗酒、jian猾,且心怀不轨。
风渊依稀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无情海上的那一面水镜当中,他扑在地上,衣衫褴褛,满身泥泞,不知为了何事突然放声大哭,声音凄惨,哀痛欲绝。
再见他时,便是在天界,在千桃园外面,微露指着树下,跟他说那儿有只秃毛鸡。
但那时候,他未能认出他来。
或许,今日他该教一教微露如何识妖,如何断人。
千桃园中和风徐徐,吹落枝头三分武陵色,乱红如雨。
屋内,星如猛然间眉心蹙起,两手抬起在半空中虚抓了一把,随后握成拳,手背上青筋凸起,身体展开又重新缩成一团,冷汗涔涔而下,转眼间衣衫凌乱不成体统,衣带松垮挂在腰上,前襟敞开,露出半边瘦削锁骨,上面泛起潋滟水光,他脸上表情愈加狰狞,是极为痛苦的模样。
雪白皓齿将嘴唇咬得几乎没了血色,紧闭的双眼于此时睁开,他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偏头看着门外那一道身影踏过浮光牵着另一个小小的孩子,与他越来越远。
他张了张唇,想要叫住他,想要像过去很多年前一样,叫住他,抱着他,让他哄一哄自己,他真的太疼了。
“殿下……”
喉咙里像是含着尖利刀片,他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我的殿下啊……
若此时风渊能回头,看他一眼,只看他一眼,便能看到,从那小妖怪的眼睛里、耳朵里、嘴角处,一缕一缕鲜红的血正蜿蜒而下,不一会儿,将床下石板染出一片血红,像是被烈火灼烫过的茫茫上鹿丘。
与多年前倒在伽蓝塔下绝望的白衣青年,都是一般模样。
风渊从来没有看到。
星如寂然合上双眼,口中鲜血越吐越多,很快在石板凹陷处积出一洼小小的血池,血池溢满,沿着石板纹路滴答滴答落到地上,汇成一方红鉴,上面映出百年前那位清和太子的清瘦身影,倏忽不见。
婆娑铃音穿过九重天阙,浮云长日幻化万千红尘景象,笼罩着这十里桃林,一曲华胥,弹指百年,是梦非梦,是劫非劫。
不知过了多久,星如从梦中醒来,他睁开眼,迷糊了一阵儿,才注意到有白衣的上神站在不远处,月光透过纱窗倾泻进来,窗外树影摇动,花木扶疏。
司泉上神瞧他醒了,缓缓走来,他低声道:“你那日不该让我走的。”
星如听出这位上神语气中稍带着的埋怨,他拉开嘴角对司泉笑了一笑,双手撑住身上的石床想要坐下来,结果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只能软软地躺回床上。
星如委实没有想到,他这场梦会做得如此艰难。
他这一觉虽能让他见到他的殿下,却要他再承受一番千刀万剐的刑罚,原先这也不妨事的,反正那些痛他都习惯了,却不知他的神魂在无情海出现天魔乱象时,受了损伤,这一番刺激之下,直接伤及了根本。
之前是他侥幸,总能撑过最后一梦,这一回他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若不是司泉回的及时,怕是要丢了小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