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原本理应脱口而出的话却如鲠在喉。
“不,不,泽维尔,你比我更糟糕。你的灵魂能证明你的清白吗,你难道真的这样以为?其实只不过是钻了你们当地人羞于示爱的空子。承认吧,你对你的魅魔就是有非分之想。你沉迷享乐比我更甚!......”
戈登一直在说着,把泽维尔贬得一文不名,在黑暗中,泽维尔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语调是那么笃定——长时间的禁闭把泽维尔的思维磨得很迟钝了。他习惯于听毕库里西塔的话:到这里去,到那里去;现在他也习惯性地被戈登牵着鼻子走,一旦受到指责,就开始怀疑自己。
一切都像戈登说的那样,他,兰登·泽维尔,一个劣迹斑斑的人,一个软弱的、善于利用他人的、自我蒙蔽的,从没杀过人却双手沾满鲜血的人,理应受到审判,接受惩罚,就像天堂说的:筛选出正确的记忆来指导自己的行为。
第76章 录像
“你好,地球人。”
电子屏幕上的天使这样说道。背景是开了灯的保护室,四四方方的铁盒子房间并没有因为暖色的节能灯显得有人情味起来。
“这是我接受记忆清洗后的第二天。我失忆之后变得不会说天界通用语了,如果你听不懂英语,底下也有字幕可以看。说实话,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连丢了一段记忆这件事都是别人告诉我的,没什么实感,到时候你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吧,大家都一样的,别太害怕。”
这时,屏幕外有人说了什么。那天使远离了镜头,歪出去半个身子问:“我没话说了,跟后面的剪辑一下好吗?”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又转回镜头前:“咱们过几天再见。”
黑屏了几秒,这个天使又出现在屏幕中,还是一模一样的开场白,挥挥手说:“你好,地球人。”
“这是我接受记忆清洗的第三周,我现在感觉——没有什么不好的。坦白说最开始有一阵子偏头痛,可能持续了一两天,但是痊愈得很快。到现在为止,身体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他说,“我学会天界通用语了,是培训班里成绩最好的一个。老师说比我第一次学快了三十倍,当然没有奖励,毕竟我也不能算零基础的新学生。希望这样说能鼓励到你:记忆清洗不是删除,更像是整理。想象你的大脑是一栋房子,所谓清洗就是把错误的记忆关在小阁楼里,它永远属于你,不会离开你这栋房子。关于这一点,我的切身经历就可以证明。”
泽维尔面无表情地切换频道,于是屏幕一转,另一位天使出现在上面,处于和上一位一样的环境中,调整了一下镜头,说:
“他们说录视频不需要准备台词,只谈真实的感受。我的感受就是一片空白,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我忘了什么。
“最开始要接受我丢了一段记忆这件事非常艰难,我几乎发疯了,因为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要被删除记忆,我想,也许是有人故意陷害我呢?也许我曾经掌握了生命或者世界的答案?有可能我拥有过一切却被迫放下荣光,结果现在就这样变得碌碌无为?事实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而我什么也不会知道,别人替我做出了选择。当然……现在嘛,一切都好,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至少记忆清洗没有给我的身体造成什么影响。就这样吧。”
她的视频很短,只有这一段话,泽维尔没有按下暂停,任由它播放了一遍又一遍。在黑暗的保护室里,播放器屏幕微弱的护眼荧光映出他盘腿而坐的单薄的身影。
泽维尔的确若有所思。他觉得可怕的不仅仅是少了一段记忆,而是在两个预设好的选择中发现自己别无选择,最终只能妥协认命。
但就像这个天使说的,遭到记忆清洗也有可能是被报复了,像他一样,只是不巧知道了一些东西。但他有别的选择吗?很快,他会忘记那些原本知晓的秘密,也忘记爱与恨。他甚至还会和戈登成为朋友,全然不知那张懒懒散散的笑脸背后有怎样的暗流涌动......
泽维尔心烦意乱地调到下一个频道,他已经没注意听了,但事先录好的视频仍然喋喋不休:
“......我很介意自己究竟忘了什么,但因为大家都说想起那些事有害无益,我逐渐相信了这个说法。毕竟肯定是我哪里错了,而且——恐怕错得严重,毫无疑问,对吧?如果我没有做什么错事,完全没必要经历这些。”
他切换下一个,里面的天使说:
“......总之,我希望我们都能悔过。记忆清洗就是给了我们改过自新机会,忘掉错误,重新成为更好的人。”
这是什么逻辑?哪怕假设真的有一个值得动用记忆清洗的错误存在吧——人需要的应该是改正错误,而忘却就直接切断了这个途径。忘记自己的恶行只是把错误掩藏了起来,可是不见光的伤口只会溃烂得更快。
“你得学会习惯,生活就是这样。”
一个天使说。
“我还能怎么办?”
一个天使说。
“地狱在出门左转。反正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