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口,又老脸一热,觉得自己过于殷勤,忍不住拐了个弯儿,道,“你不必担心,咱家本也是有公差要去那,不会误了咱家的事儿。”
洛金玉一怔。
沈无疾察言观色,问:“怎么了?”
怎么了?
我本来也不是要回晋阳祭祖,我只是寻个借口离开京城,去宕子山啊!
洛金玉不惯撒谎骗人,如今眼看自己的计划夭折,又被沈无疾追问,更觉口干舌燥,心中不安,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心想,若是如此,恐怕自己更无理由独自离开了。
沈无疾见他脸色不太好,狐疑道:“你是不是不愿意让咱家陪你回老家祭祖?”
洛金玉忙道:“不是……”
“倒也自然,你家是大儒世家,咱家则是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阉奴。”
沈无疾本就心思敏感想得多,如今一念之间,只当是洛金玉嫌弃自己,心中难受,语气又尖刻起来,敛了满眼的温柔讨好,冷笑道,“咱家跟你回去,可不是玷污了洛家的清白?”
洛金玉蹙眉:“在下并无此意。”
“你有这意思又如何?”沈无疾冷道,“你洛家满门皆是被阉人所害,咱家也是个阉人,不也正是你洛家的世仇?”
“在下不解公公之意。”洛金玉也不高兴了,“洛家受曹国忠所害,公公乃是手刃曹国忠之人,理应是洛家恩人,公公又怎么会那样作想?”
他忍了再忍,终究没能够忍住,道,“在下有一言,或有冒犯之处,请公公见谅。君子当常省己身,却不可常鄙己身,更不可Yin阳怪气,喜怒无常。”
沈无疾气急反笑:“少和咱家说这些,咱家是君子吗?咱家不过是个阉贼。”
洛金玉被他气到了,道:“公公在我心中,是有情有义之人——”
沈无疾打断他的话:“咱家在你心中是有情有义了,在你洛家列祖列宗眼中却又是什么玩意儿!你倒是自个儿能容着咱家,只是让你带咱家去你家,你就不乐意了!若换个人让你带回去,你哪来这般不乐意?你就是嫌咱家给你丢人!”
洛金玉:“……”
总觉着,仿佛这话听着,有些奇怪。
院中,西风听着屋内争执,默然叹息,一张小脸上写满了“忧心忡忡”四个大字。
唉,是个哑巴都不至于将好端端的天给聊成这样啊……
唉。
还不如是个哑巴呢。
屋内二人吵着吵着又都沉默下来。
许久,西风正要敲门,又听得干爹咳嗽一声,便继续安静地站在那。
沈无疾冷静下来,清清嗓子,道:“你就当咱家是头猪。”
洛金玉:“……”
沈无疾别别扭扭地拉过凳子,挨着洛金玉坐下。
洛金玉被他有意挨着,觉得别扭,下意识地往旁边挪挪。
沈无疾见他挪,便也跟着挪,非得挨着他。
洛金玉的脸又发起热来,想说“公公请自重”,却又碍于此时情境,担心令好容易缓和下来的氛围再度陷入僵局,左右为难起来。
沈无疾瞅着他局促的模样,又见他没再继续挪,心中又是疼又是爱,更是温柔,低声又道:“你和一头猪有什么好气的呢,气坏了身子。”
西风有些崩溃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觉得屋里那人不是自己英明神武的干爹!在说什么呢!
“……”洛金玉也被沈无疾这话给惊到了,无措地望着他,半晌才道,“公公为何总是妄自菲薄……”
沈无疾却并没这么觉着。
他自幼颠簸,辗转入了宫也被人欺辱,对于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宦奴而言,菲薄自个儿两句是比吃饭喝水更习以为常的事。当年他为了博得曹国忠的青睐,更是什么做小伏低的事儿都干过,哪还能成天硬着骨头做汉子呢。
于他而言,只要能达成目的,便可不拘于手段。
这样一想,沈无疾更觉自个儿与傲骨铮铮的洛金玉是一个在泥里,一个在云端。
可他心中自卑到了底,反而越发的邪火丛生,心一横,暗道,癞蛤|蟆就是爱吃天鹅rou,怎么了?
老子这辈子倒霉,投胎做了个癞蛤|蟆,还不许垂涎几口好的了?
这辈子,他还非得尝这一口天鹅rou不可,否则死都不瞑目。
“咱家不该菲薄吗?”沈无疾福至心灵,忽然叹了声气,蹙着眉头,自怨自艾,“咱家不是有意对你发火,只是,在你面前,咱家忍不住时时刻刻都自惭形秽罢了。”
洛金玉果然露出愧疚模样,急忙安慰道:“公公便不该如此。是公公教我不可沉溺往事,怎公公自己却……”
“咱家哪说得上一个‘教’字,不过是信口胡言。”沈无疾露出忧郁模样,伸手将那彩灯抱在怀中,幽幽叹息,Jing致的眉眼间满是恹恹之色,令人望之生怜,“何况,你那事,过了便是往事。可咱家,一辈子都是个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