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动在在未明的天色里。
穿少了。李鸢边这么想,边琢磨着要怎么把手里的外套,自然而然地披给彭小满,不让别人起疑。
彭俊松立在候车大厅的人群里,不仔细就会错过。云谷北站的顶光色调凄惨,罩在脸上就像撒了秋霜一样,搞得人人像个地里蔫吧的老茄子。
哪怕他已经尽力做着平静如常的状态了,彭俊松虚浮的脚步,水肿的面颊,失神的神容还是给了彭小满暗示。李鸢看彭小满看清彭俊松面容的第一刻起,就没了佯装出来的一点轻松的笑容。彭俊松走近三人,李鸢甚至看见彭小满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你们穿少了,云古降温了这几天。”彭俊松接过包,看了眼彭小满背后,一愣:“李、李鸢啊?怎么也来了呢?”
突然就有点儿尴尬,一路上都没觉得,这会子才觉出了自己站在这儿的不合情、不合理。
“我拖他来的。”彭小满替他解释,“我妈呢?”
彭俊松皱眉,不解又不认同:“你耽误人家时间干什么?又不是叫你回来度假的,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么?”
彭小满抽不出余力解释,也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一点就怒了,“我妈呢?”
“现在废话一通还有什么用,人都在了。”小满nainai出声:“给人定个宾馆住一晚,赶紧给人买个回去高铁票是真。”
“我回去买。”彭俊松推了推眼镜,点个头。
“没关系,我自——”
“我问你我妈呢?!”
彭小满执拗地追问。
“妈妈还在医院。”彭俊松这么说。
“那她现在怎么样?”
这是个挺有戏剧张力的画面:三个知道真相的角色,围绕着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角色,随着剧情的层层铺开,观众的情绪濒临了制高顶点,所有人都满怀期待地等着看真相告白,最后那人的种种反应。
彭俊松看向了小满nainai,老太太轻轻摇摇头。
彭俊松的神色也经历很戏剧的大幅度变换,“我们现在去医院,你不要哭。”
其实葛秀银的事儿出的挺亏心的,一点没防备。不过就是早起去市场买了点rou菜,一个缺氧没站稳便跌落,被楼梯口围栏的坚硬拐角撞上了胸口。
本以为是皮外伤,痛两天便没事,却没想到在夜里八点会突然晕倒,甚至嘴唇青紫,呼吸困难。彭俊松失手摔了杯杯盘盘,浑身颤抖地拨了120把人送去了医院抢救。表盘上滴答走过的难熬一小时,情绪崩溃到堪堪重建到再次崩溃,这样波迭数次,等来最后的查无血压、无呼吸,瞳孔散大,心电图呈直线,诊断为脑死亡。一直有所预兆并积累着准备着,但还是太突然了。
抢救室明令不允许家属步入,葛秀银的呼吸机却也没撤,是因为生前和彭俊松做了商量,提前在网络平台,签了器官捐献志愿表。检查一番,葛秀银肾脏不行,心脏更不行,唯独肝脏胰腺与一对儿角膜,达到了无偿捐献的国际标准。
不拔管,是等着摘;不摘,是等着彭小满来。
夜半急诊科抢救室走廊,人来往赴,行色匆匆,死亡不分三班倒。彭小满身旁净围了些李鸢不认识的人。
衣服整洁,略微发福,却抱着小满nainai哭得几乎失掉了魂魄筋骨,满脸是泪,咬牙喊着“老亲家”的老太太;手搭在佝坐着的彭俊松的背上,安慰似的不住猛力拍打,却自己也忍不住喉头滚动,呜咽地望着天花眨眼的老先生;蹲在地上不住地紧揪着自己的头发,埋首哀嚎,青筋暴起,一声声喊“姐”的男青年;摇摇腿边小姑娘的胳膊,抖着嗓子说句“去叫爸爸不要哭了”的女青年;和执着确认书,以沉默代以提醒与安慰的医生护士。
李鸢也悲伤,但不是至亲,程度远远不及他们。融不进那样克制又沉痛的氛围,他就只能站定在一旁倚贴着墙,紧紧盯着彭小满一个。
李鸢早在心里做好了笃定打算:彭小满只要一有哭的趋势,哪怕只是弓腰,或是略略皱眉的一个微小动作,他就一定会不疑有他地走上去抱过他,管你惊慌不惊慌,管你挣扎不挣扎。
并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太觉得自己重要,而是他相信目前为止,这里只有他一人,能最大程度地为彭小满怀抱着同理心。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所以我抱抱你。
可结果就是,彭小满完全不哭。他面容硬得无一丝松动,嘴巴绷车一线,甚至强撑出了一股山般的巍然。他问医生脑死亡是不是就是指没得救了,医生点头;问彭俊松葛秀银有没有给自己留什么话,彭俊松沉默不语;问外婆小舅对器官捐献还有没有异议,对面人哭着不做否认,他便也点头:那我也没有异议,我也同意。
冷静又决然。李鸢突然了解到了,在难忍的哀恸下,是会有人以这样的方式处理问题。虽然不合时宜,又很悖德,但李鸢还是不可遏制地在心里,将彭小满这样陌生的状态联系到他和自己身上。
是不是到矛盾避无可避的那天,他也会这么毫无波动似的,举重若轻对他道: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