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绽知道他担心,特别是在昨天那件事之后:“没事,小侬陪着我呢。”
说着,他把电话递给应笑侬。
“喂,”应笑侬对匡正没好气,一个字儿都不想多说,“
有我呢。”
匡正看他在,真就放心了:“交给你了。”
“得了。”应笑侬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回给宝绽。
过了三道起落杆,前两道是自动的,后一道是人控的,进入一处叫君子居的园区,这是一片市中心的独栋别墅,每家都有独立的绿化景观区,占地面积在一亩以上,雄踞的气派令人咋舌。
下了车,应笑侬紧跟着宝绽,手插在兜里,摸着那把裁纸刀。从大门上三楼,经过一处天井、小走廊、会客厅,到起居室,在最后一扇门前面,韩文山把应笑侬拦住:“请宝老板跟我进去。”
他说话很有分寸,只说请宝绽,不说不请应笑侬。
应笑侬和宝绽对视一眼:“韩总,”他笑了,“都到这儿了,怎么单拒着我呢?”
他的口气显得尖锐,但韩文山没介意:“屋里有病人,人多不方便。”
真有病人?应笑侬将信将疑,盯着那扇门,只是一扇门,似乎没什么危险,宝绽微微朝他点了个头,随着韩文山进去。
偌大的卧室,结构复杂,从这头一眼看不到那头,陌生的空阔感让宝绽感到不安,这时在墙边的小桌旁看到一个轮椅,和普通轮椅不太一样,又高又大,接着又看到一张架着金属设备的大床,床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
宝绽吓了一跳,顿住脚。
韩文山走过去,跨在床上,架着女人的腋窝把她扶起来,往背后塞一个枕头,关切地问:“晚上的按摩护士给你做了吗?”
那女人好像吐字困难,嗯嗯的,动了动嘴角。
韩文山在床边坐下,那样一个病态的女人,他却挽着她的手,介绍宝绽:“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如意洲的当家,宝老板。”
女人的脸缺乏表情,但那双眼睛温和含笑,宝绽连忙走上去,点个头:“您好。”
“这是我夫人,”韩文山细心地揉着她的手,“得了肌萎缩侧索硬化症。”
宝绽没听过这个病,有些茫然。
“也叫渐冻症,”韩文山说,“十年了。”
渐冻症宝绽知道,是一种不治之症,患病的人身体像是被冻住,慢慢的会丧失行动能力,可即使眼睛都不能眨了,意识也是清醒的,他们会真切地体会到世界在离自己远去,最终变成一具活死人。
宝绽张着嘴,没想到韩文山这么有钱的人也会遭遇如此巨大的不幸,原来疾病真的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
“她维持得很好,”韩文山笑着说,替他夫人捋了捋稀疏的短发,“经济条件如果不行,也就三四年。”
所以还是要感谢钱,是韩文山的钱让她坚持到今天,患病十年,她得病时也就三十出头,和匡正差不多的年纪,宝绽忽然感同身受,这样的病,十年辛苦照顾,韩文山这么出色的男人,却从没想过把她抛弃,宝绽不禁红了眼睛。
“请宝老板为我夫人唱一出,”韩文山礼貌地说,“她也喜欢戏。”
宝绽克制着,强挤出一个笑:“夫人想听哪一出?”
“武家坡,”韩文山摇着夫人的手,“苏龙魏虎为媚证,我给你搭王宝钏。”
《武家坡》是大戏《红鬃烈马》的一折,讲的是丞相之女王宝钏下嫁乞丐薛平贵,为了他苦守寒窑十八年,薛平贵衣锦还乡来找她,两人在窑前的一段对话。
“武家坡的词,”宝绽瞧了瞧韩夫人,“不太合适吧?”
“没关系,”韩总慵懒地靠着床头,和他夫人肩并着肩,“她最喜欢这出戏,我们就是这出戏认识的。”
他们之间有坚贞不渝的爱情,不因为金钱、疾病和死亡而改变。
宝绽的指尖轻轻颤抖,不用韩文山给他搭戏,转身走向门口,把门拉开一条缝,应笑侬立刻走过来,“别进屋,”宝绽说,如果他是韩夫人,一定不希望陌生人看到自己怪异的样子,“武家坡。”
“怎么……”应笑侬意外,“真唱戏啊?”
宝绽没回答,他觉得和韩文山对他夫人的感情相比,他们的心都太脏了,提起一口丹田气,他边往床边走边唱:“那苏龙魏虎为媒证,王丞相是我的主婚人!”
应笑侬听着点儿,在门外接:“提起了别人奴不晓,那苏龙魏虎是内亲,你我同把相府进,三人对面就说分明!”
安静的房间,没有伴奏,干净净赤条条两把好嗓子,一宽一窄,一Yin一阳,隔着一扇将开不开的门,互相追逐:
“我父在朝为官宦,府下金银堆如山,本例算来该多少,命人送到那西凉川!”
“西凉川四十单八站,为军的要人我不要钱!”
韩文山和夫人携着手听,十年前,她没得病的时候,他们一定也是这样,疾病的力量如此强大,只有艺术可以短暂慰藉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