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彼此都有当年对手的感觉。
师傅说我棋感好,是说我很容易察觉到对局中的平衡点,牵一发而动全局。
而且善于找寻找闪光的一手。
师傅曾对着某侦探片一具尸体有感而发:“小昭的棋是活的,然然的棋是死的。”
不拔刀则已,拔刀必见血。
盘面缩小,四方基本定型,胜负存在于中腹对杀的两块棋上。
耀然,你看得到的东西,我也看得到。
这手点入乍看平淡无奇,几经变化,竟然能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劫争。
耀然,你最缺的,就是劫材。
这是为什么我如此忍让安顿自己棋形,为的就是这处生死劫。我有劫材,你没有。
黑152开劫。
耀然脸色刷的白了。
为时已晚。
耀然长考了很久,最后竟然选择才用损劫的方式和我打这个劫。所谓损劫,伤人八千,自损一万,宁愿如此也要拿下,可见此劫之大。
此时一处劫材值千金。
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我手心里不停的渗出细汗。耀然也一样,他秀气的眉头锁得很紧,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通向收官的路只有一条,我看得到,他也看得到。
我赢半目。
耀然夹起一枚白子,手悬在半空中,松开。
棋子掉在黑曜石的棋桌上,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响,如同钢琴曲的终止符。
耀然投子的那一刹那,闪光灯晃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我只是看着耀然,耀然只是看着棋盘。
小时候他输给我时,会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对着残局,计算导致这个结局的每一处变化。往往我都玩了一身泥巴回来,他还是小白洋装的坐在棋盘前,腰杆挺得笔直,皱着小眉头在算棋路。
我没打扰他,默默退出棋室。
才起身,听见耀然轻轻喊了一声:“师兄。”
我们离得很近,耀然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在我脑子里一直回旋。
师兄。
但是裁判已经离场,只有前来观战的职业棋手和等在棋室门外准
备采访的记者。我还看到了李立峰,小屁孩级别低进不来,可怜巴巴的挤在记者堆里往里边张望,反复跟身边的人确认:“沈昭赢了?真的是沈昭赢了?”
媒体很兴奋,本来媒体猜测我会被耀然三比零封零,下成一比一的平局,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耀然忽然站起来,礼貌的走到观战的棋手面前,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我和小昭有点私事要谈,能不能请大家回避片刻?”
耀然的厉害在于,他语气明明很委婉,但对方不容拒绝。
立刻有记者问:“请问陈九段,什么东西不能当面说?”
耀然转向记者,竖起食指放在唇上,微笑:“情话。”
然后,他砰的关上了门。
棋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人,和窗外透如的苍白星光。
我才注意到,八小时的对局,我们一直下到晚霞褪去,金星升起。
我试图扑过去把门扒开,耀然迅速背抵住门板,倚靠上去。然后叹了一口气:“不用再瞒着我了。”
我倔强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小时候,我跟他天天对局,我们一起研究了很多定式的变形,得出了不少非常有意思的下法。这些东西只有我们知道,可是它们偏偏在你的棋里面,频繁出现。比方说棋圣战第一轮你跟王磊八六段的对局,那手出乎寻常的飞镇,再比方说今天大雪崩的那手粘。”耀然抱起手臂挑眉冷笑:“你和师叔天天挤眉弄眼,真当我不知道啊?”
棋圣战第一轮赛后,我的师叔的藏书室见到耀然。他靠着高高的书架翻阅我们小时候的对局谱,早春的阳光自窗外流泻到他身上,温暖绚烂。
他说,小昭,我在终点等你。
原来那时候,他已经猜到了我是谁,只是不说。
耀然眯起眼睛:“师叔早承认了,要不要我们回去当面对质?”
我泪流满面:师叔,原来沈昭看错您了。这么久了竟然能不动声色。
怪不得当年师傅抖动着八字眉扒着我哭诉,说您太黑。
“他说你性格太傲,不到赢我那天,不告诉我你是谁。我一直在等今天。”
“等你赢我的这天。这盘棋,很出色。很久没有下得这么尽兴。”
耀然迈着长步走过来,身体忽然撞进一个温暖干净的东西。
耀然抱紧我,下巴搁在我肩窝上,我看不到他的脸,只感觉到柔软的黑发触碰到我的脸颊。
窗外满天都是银色的星星晃啊晃。
耳上一阵shi润温暖,耀然含住我的耳垂,轻轻的舔。我挣扎,他低声戏谑:“我只说一次,你要好好听着。”
他的声音就在我耳畔,郑重得像誓言:“幸好,这辈子我再次遇上了你。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