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宋元,不会装。
他眼神灼灼而锐利,语调激昂措辞Jing准,举手投足都分明在说:天不生我宋戊其,朝廷万古如长夜。那时候我跟其他的新科进士一样跪在地上,我身边那位同学还被宋座师的激情洋溢的讲演给感动哭了。
我一边给他递手绢一边就想,宋老师啊,真棒,也真可怜。
只有他这样的人,堪称是帝国脊梁。想要维持我先首辅岑碧开创中兴局面,光靠几个清流喊喊口号是行不通的。张静修这人好则好矣,可惜只剩个好。宋元心狠手辣,自己在都察院的时候一本奏折参了三分之二的直隶官员,不给大家留情面,不给自己留退路;在外掌兵的时候,关城门杀俘虏,也是从来没有手软。
我常大逆不道,说我宋老师乃是孤臣孽子结合体。
他是个孽臣。
张静修是参不倒我宋老师的,宋老师也还不至于无聊到要对张静修赶尽杀绝——他不是不想,不是不敢,他是没时间。
我真是不想让汤韫子过来搅混水。
但是不巧好不巧,他座师正是那个张静修。
就在他考中的那一刻,我俩就已经是两个阵营的人了。
就连吃席也坐不到一张桌上了。
内阁挂名首辅薛清薛大人终于要退休啦,大家都兴高采烈,然而心里也是真舍不得。
薛老大人直爽赤诚,年轻时候号称刑部拼命十三郎。一生颇有家资,所以从不屑贪污受贿。神童出身,非常有天赋的薛老大人,这一辈子也不曾向权贵低头,一直是随心所欲地正直无畏地活着。
他接替张朗的班儿,临退休了被调来当内阁的头儿。他也确实极懂制衡,尽量把所有水花都压在了水面下面。
退休的宴席是在老大人自己家的酒楼办的。
宋元的人一派,中间坐着不左不右的温和派,另外一边是张静修以及他的清流们。
其中就有我心心念念的汤韫子。
岑如是老大人看着长大的,本是要尽薛老大人儿子的职责,与他一同喝酒的。但他近来身体越来越差,薛老大人就叮嘱他好好调养尽量少沾酒。他跟薛家的家眷们并不很能聊到一起,于是就拎着筷子满屋子找我,终于在一个旮旯找到了正在和吏部主事抢猪头rou吃的在下。
“过分了老岑,你这个拎个筷子就来了,不像话。”
岑如打身后抽出一个板凳,“谁说的,我自带了板凳。”
他在我身边落座,吏部主事去别的桌儿寻摸猪头rou去了。桌上的人两三成组进入讨论阶段,我和岑如背后是窗,一阵一阵凉爽的秋风吹过来,只觉得是通体舒畅。
我正舒畅着。
“窗户关上,我冷。”
“那你别找我吃饭。”
“你这人……”岑如特点一向是脸上永远挂着笑,我还真猜不透他下步要说啥。
不过他笑起来也真是很好看,说不出来和我弟弟季黎哪儿像,大概是都有点诱人。
“关了去,太吵了,我有话要和你讲。”他哄道。
我去关了。
“什么话?”
“没啥话,我就是冷。”
我作势要去开窗户把他扔下去。
岑如笑嘻嘻地抿了一口酒,“啊真好喝。虽然我没话要和你讲,可我总觉得你有话要和我说。说吧,那个补楼的事儿。”
“啊你说他。”我下意识瞥了那个方向一眼,没瞧见汤韫子。
“我可劝你一句。”
“岑哥哥讲。”
“诶你们这帮人!这么烦人呢!挨个儿叫我哥哥。”岑如没好气儿地嘀咕,“我可劝你,人家这仕途才是刚开始,你是老狐狸,看得通透。可这孩子还想报国呢,还想好好工作呢,你可不许带坏人家。”
敢情是觉得陛下缺了一员干将才来找我说和。
“通天老狐,醉辄露尾。”我叹口气,“大抵汤韫子就是那杯酒。”
“诶哟哟。我这鸡皮疙瘩。这话光我就听了不下十遍了。”
我的目光依然深沉,语气依然严肃,点头还是那样的坚定而有力。
“是的同初哥哥,兄弟我虽然爱得多,可是对每个人,都是真爱。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无关家族门楣,无关子嗣产业,无关仁义道德,无关廉耻修养的,一种无比真诚的倾慕和爱意。我爱轻薄贫贱美丽的小倌儿,但这不妨碍我爱端庄温润一身正气的汤韫子。”
岑如苦笑摇头,“你啊你啊,咋这么贫。你越贫我越觉得你心里苦。”
是啊,我心里苦啊。
我爱这个爱那个,可是从来没人爱我。
“我才不苦呢。我家门口有个傻孩子,每天出门我给他块糖,他就乖乖管我叫爸爸。”我也苦笑,岑如说我通透,他自己其实才是通透得不得了的人。我推他一把,“转过去不许看我,再看我我哭了。”
岑如伸手摸了摸我脑袋,轻笑道:“傻孩子。”
就别说是老皇帝了,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