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依旧是当年那副模样,只有庭中那株枇杷树,愈发郁郁葱葱,笔直朝天上长着,透着股无知无畏的狂劲儿,像要冲破云霄。
一如它的主人。
楼临不自觉就带出一点笑意,头有些昏沉沉的,扶着树干慢慢坐下来,身旁就是那一缸的书画。
另一边一只火盆,燃得正旺。
他随手从缸中抽出来了一卷画轴,手指缓缓在上头摩挲了几下,才把那幅画摊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张海棠春睡的艳影,是多少年来,曾一直入他梦,却始终不肯真正走到他身旁的艳影。她一撮头发呆呆翘起来,眼神明澄如水,何其无辜地看着他。
过了片刻,他缓过那股气来,才又捡起一封书信。日期很近,是他猜到自己或许大限将至,而想求一个答案。
一个他终生都不敢想的答案。
可是……
楼临苦笑着望着手中的信。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无忧是谁的孩子。也许是哥哥的,也许是白羽的。时间太近了,我也不知道。”
“但是对我而言不重要,因为她是我的孩子。”
“对白羽而言也不重要,因为她是我的孩子。”
真……
真狠呐,宴宴。
你自由了。
却让哥哥此生都不得自由。
楼临苦笑一声,将卷轴丢到了火盆里。
他快死了,可是有些东西,注定不能留下来。
到了今天,他还是只能护着她。
已成为他的本能。
一簇橙红火焰突兀地跳跃起来,火光熊熊,势不可挡,将卷轴瞬间便吞没了。
楼临下意识想伸出手去抢出来,手已探到火盆边,一点异常的灼烫从指尖传了过来。
他颓然放下了手。
楼临一卷接一卷地往火盆里丢,火势渐起,噼里啪啦的细微响声充盈在楼临耳朵里,让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和玉疏挺小的时候,背着宫人围着火炉,丢一把栗子进去,不用多久就也能听到这种噼里啪啦的响声,一室浓浓甜香。等火灭了的时候,玉疏总是怕烫,嗔着他去拿,然后耍着无赖,要他剥给她吃。剥完了还被她笑话,说他剥得不好,最后指着他乌漆麻黑的手,笑得止不住。
噗通。
一颗枇杷忽然从树上掉下来,掉进奄奄一息的火里,掉进他的回忆里。
楼临忽然才发现过来,面前火盆快灭了,盆里堆了厚厚一层燃尽的灰。
连书画缸里另一沓书信,也在不知不觉中烧尽了。
他手里拿着最后一卷画轴,探在火盆旁,始终没能扔下去。
这幅画轴他知道画的是什么。
画得是他最心悦、最美好的一天,如梦一般。
如今终于要梦醒了吗?
可他舍不得醒。
不甘心呐。
罢了、罢了。
仅此一幅而已,无名无姓,无容无貌,无诗无印,想来无碍。
就当是,这并非一场梦的证据罢。
楼临握着那卷画轴,闭上了眼睛。
许久,张得胜泣涕一声,默默跪了下来。悲声渐起,人已渐凉。
微风拂过,枇杷在枝头摇曳出簌簌声响。
不思量,自难忘;自难忘,皆荒唐;皆荒唐,旧模样;旧模样,好辰光;好辰光,心波漾;心波漾,一梦长。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千古功与业,留予后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