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到雨了,发梢上全是水珠。景宸把他拉到面前,用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水珠,他的皮肤冰冷,呼吸却是滚烫的。周琰抬起眼睛看了景宸一眼,默不作声一动不动,任他擦干自己的脸。
“走吧。”景宸退后一步,说,率先向地下深处走去。
和上次不同,今天的地下有些许光,每隔不远,墙壁上便挂了一支燃烧的火把。行走时的影子长长短短的映在地上、墙上,这空间更像是魑魅魍魉横行的地界,自己也已成为了怪物的一员。
梁觉衡在地xue边,低头看着烂泥中打滚的那些怪物。
景宸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地下,一眼就认出了特别的那只。——他被周琰拗断了一只捕捉足,再也不能像上次一样爬到铁笼上方偷袭了,现在他孤单的伏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死了一样。
“觉得它们丑吗?”梁觉衡看到了景宸,问。
复眼、黑色的甲壳、巨大的口器,长得刀刃一般锋利硬毛的捕捉足……他们确实不好看,小孩子可能会被吓哭。
“还好。”景宸说。
“是啊,”梁觉衡感慨地说,“看习惯了就觉得不丑了,我看了它们这么多年,每一个,都好像我的老朋友一样了。”
“……”景宸已经猜到了下面的怪物真实面目,听见梁觉衡的话,只觉得恶心,“他们不会认你这个老朋友的。”
梁觉衡也只是笑笑,自顾自地说:“比以前好多了,最早它们看见我,还是想让我死的样子,一天天,也培养出感情来了。”
——恬不知耻。
“这么多年了……老朋友们,老对手们……死一个少一个了……梅格、谭教授、周隽云、何晓懿、严雁声……”
“还是死了好,”景宸打断了他,看着下面说,“不死就变成这样了……”
“怎么能这么说呢?”梁觉衡居然好像有点生气,指责景宸的不珍惜生命,“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而活着,总还有那么一点希望。年轻人,还是得珍惜点生命。”
他突然客串起人生导师,让景宸极不适应。
旁边一直沉默的周琰开口了,问:“我爸爸是怎么死的?”
梁觉衡的心灵鸡汤课被周琰打断,沉默了片刻,火把的光在他脸上跳跃,半边是苍老的脸、半边是黑暗的Yin影,他看起来比地下那些更像怪物。
“你看见了,”他对周琰说,“你就在他旁边,谁杀了他,你好好想想。”
“周琰!”景宸从梁觉衡的话语里听出了古怪的意味,担心有什么不测,连忙喊了周琰的名字。
周琰目光从梁觉衡身上转开,怔懵地看着景宸,他还病着,眼睛亮得不正常,像是装满了水的池塘,反射着光。
景宸拉下他的头,和自己的额头相贴,测试他的体温,低声说:“很快就好了,我们很快就走。”
周琰不再说话,手揽了一下景宸的背,然后顺着衣服无力地滑下。
梁觉衡一直看着他们,看景宸的目光又转回自己身上,同时又看到了他目光中隐隐闪现的仇恨,不由哑然失笑:“你该不会以为,是我把它们变成这样的吧?”
不然呢?景宸看着梁觉衡。
梁觉衡摇了摇头,抬起手,慢慢摸到自己的后脑勺,沙哑却清晰地说:“是它们。”
——蝴蝶。
“30年前,我们一行17人,进入了新发现的地下溶洞。原本只以为是一次普通的勘察或者说探险,……有的人甚至带上了女朋友。只带了两天的口粮,可是进去以后,我们发现,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地下的空间了。所以带着的仪器都因为突然混乱的磁场而失灵,后来我们能用的只剩下了手电。我们被困在地下,没有吃的,很冷,在蛮长的绝望中,不停的有人倒下。你的父亲周隽云是我们中间最敏锐的人,他说,有什么东西在暗处观察我们。是敌人。”
“敌人是谁?不知道。”
“敌人在哪?不知道。”
“后来我们发现连敌人是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为了防止手电的电源用光,我们点起了火把,烧着了一群蝴蝶,我们才知道自己暂时的对手是什么,火把不能点长久,地下空气不足,梅格……那个外国留学生因为缺氧晕倒了,我们看见了一只烧了一半的蝴蝶钻进了她的耳朵,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梁觉衡灰色的眼睛盯着景宸看:“不知道多少个小时后,梅格在我们所有人的面前,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虫。她那么爱漂亮……还好她从之前昏过去就再也没醒来过。很快,谭教授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我们看不见它们,它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爬进了谭教授的耳朵。”
火光跳跃在梁觉衡的脸上,时间仿佛回到了早晨,他点燃纸条烧死了最后一只蝴蝶。那时他的表情,也许是一种压抑了很多年的报复的兴奋吧。
“是蝴蝶?”
“对!”梁觉衡说,“它就在我们的后脑里,如果不想听它们的,那就变成虫子吧。”
景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