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下了阵小雨。梁恪言这局散得有些晚,到家时整栋别墅前只打着两盏铜黄色的灯。他喝了酒,不好开车。于天洲送他到云湾园门口后才离开。梁恪言揉揉额头往里走,走到大门前时被雨水打shi的爬墙月季跌落在他肩头,他有些烦躁地拍掉。“男生的眼睛是要再狭长一点吗?”“手指上要有水珠,镜子上要有水雾,ok。”“啊,你说什么?”“额……什么再大点?嗯……我已经画得很大了,再大就有点吓人了。”幽幽花香弥散在鼻尖,耳畔是淅沥小雨匝地声,混着柳絮宁刻意压低又带着怎么压都压不去困惑的问句。梁恪言抬头,二楼,柳絮宁房间外的阳台处开了一盏灯,她陷在躺椅上,赤着的双足姿态惬意地挂在冰凉的栏杆上。淅沥雨珠砸落她脚背,又顺着小腿肚的弧度往下滴。大腿上放了个平板,耳朵里塞了耳机正在和人打电话。银白月光漫在她身上。黑暗中的一抹白,真是刺眼。柳絮宁挂了电话,边缠耳机线边念叨:“婴儿手臂……现在的小孩儿真是夸张……以后谈恋爱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打破幻想——”话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因为她随意地往楼下一瞥,惊讶到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梁恪言就站在花园中央,双手插兜,灯自上而下打在他五官上,背后是一大簇瀑布般倾泻而下的黄木香。柳絮宁难得在他眼里看见了稀缺的不可置信。她心下一咯噔,收回小腿,慌乱地起身,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大腿上还架着一个平板,随她这慌乱的动作从栏杆宽大的缝隙中跌落。柳絮宁倒吸一口凉气,惊呼一声:“我的——!”梁恪言抬手,平板稳稳落在他的手中。柳絮宁松了口气,肩膀也跟着下塌,可这状态不过三秒,在梁恪言的视线落在亮着屏的平板上时她的心又高高悬起。“别看!”夜晚寂静,她这一声清晰又响亮,似乎都能听见回声。梁恪言翻手的动作一顿。柳絮宁穿鞋、开门、下楼,动作一气呵成,生怕在自己看不见的空隙里梁恪言就忍不住好奇心了。只是,等真的走到梁恪言面前时,她的动作又开始僵硬。幸而灯光是昏黄色,梁恪言一定辨不清她通红的脸。柳絮宁抿了抿唇,手捏着平板的另一角:“谢谢你接住它。”鼻翼翕动间,嗅出一点点酒味,柳絮宁抬头看他一眼,正好对上他居高临下的视线,本就纤长的眼睫眨的频率有些快,如被凶猛异兽叼住薄翅的蝴蝶。梁恪言松开手,声线低沉:“小心点。”这声漫出些许醉意,柳絮宁匆匆点过头后拿着平板就往里走。梁恪言跟在她身后,去冰箱里拿了瓶水。难得的心虚劲儿上来,柳絮宁忽然回头,多此一举地找补:“我们平时课业比较松……”梁恪言旋水瓶盖的动作一滞,看她的眼里带着疑惑,似乎在奇怪这没有章法的话题开端。“所以我有的时候会接接商稿和私稿,有些私稿的要求比较……”柳絮宁语塞了半天都想不出该如何形容。“很缺钱吗?”梁恪言打断。柳絮宁没有想到他的重点在这里。“不缺,就是爱好。”梁恪言很快地挑了下眉:“人这辈子能找到个爱好不容易。”说出这话的瞬间,柳絮宁清楚地捕捉到梁恪言唇边浮着的一抹笑。松弛,随意,又愉悦。不知为何,柳絮宁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所以她预备快速结束话题,于是附和地应:“那我上去睡觉了。”临了不忘贴心加一句,“哥,晚安。”她本就没想等对方回一句“晚安”,说完后便准备转身上楼,却不想刚走两步,后头就传来一句声调平淡的夸奖。——“画的不错,没有匠气,全是灵气。” 不好不用在意醉酒的人说的话,哪怕程度只是微醺。不用在意不用在意不用在意!柳絮宁这样想着,却还是无法彻底说服自己。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羞耻顺着血ye流淌至四肢百骸,她把发烫的脑袋埋进被子里,可大脑神经却仍是炙烧般突突跳着,以至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个小时还没睡着。凌晨两点,柳絮宁眼睛依然瞪得锃亮。她爬起来打开procreate,点开自己最新的作品,仔仔细细地看人物细节和画面构图,最后成功地说服自己——的确很有灵气,每一幅作品都有鲜明的个人特色,每一张主角五官都非复制粘贴。不错,她就是很有灵气,就算没有经过系统化教学,她在画画这事上也颇有天赋。梁恪言不是在嘲讽她,他在说实话。微信弹出一则消息,尊贵的刚成年的甲方小富婆大手一挥表示要买断这幅画。商用价格是原价乘二,买断则是乘三。这张双人全身图价位三千五,乘三……近一万到手。柳絮宁高兴到夜不能寐。她将钱存入一张特定的银行卡中,系统弹出消息显示余额,已有七位数。一个还未毕业的大学生如今已有七位数存款,如果柳絮宁没有踏入这个圈子,这样的数额,足以让她在同龄人中一骑绝尘。可这事儿落到那些一个月生活费六位数,买个包包就“万”起底的富二代们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在某一点上柳絮宁欺骗了梁恪言。她是缺钱的,她缺偿还梁安成平白无故养她这么多年的恩与钱。江虹绫去世后名下所有财产都归她所有,可这些比起梁安成在她身上花下的根本不值一提。大脑是一个固定不变的容器,幼稚观念在长大后被剔除,刻薄却不无道理的现实冲灌着她的神智。她从来不为幼时的冲动决定后悔,但很不幸,现在的她已经懂得万事万物明码标价的道理。梁安成可以不在乎,但她不能真的将其视作无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