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那宫中之人后面,我在暗,他在明,他自然不胜防备,被我下了无色无味之毒。我留了他性命,本想细细查问,可是没想到此人武功已入化境,竟暗中将毒逼出了些许,还能悍然与我生死相斗。我腰腹间的伤,便是被此人的鹰爪功抓出来的,彼时极为凶险,只怕我反应再慢上分毫,连肠子都要被生生扯出来。我心里知晓,此战一输,我必死无疑。心中存了这等念头,武功竟发挥得比往日好上三分,拼死扣住了那人的脉门,震伤了他的心脉。”
“那人伤重、可是却一时未死,我将他脚趾一根根削断,再敷上蜜糖,让他伤处被蚂蚁噬咬,如此酷刑折磨,直削到他只剩两根脚趾时,他这才苦熬不住,按着我的意思,给皇上写下了密信,告知皇上:夏白眉已死,他身受重伤、又追得极远,要过十几日才返京。晏公子,我这般做,你定要觉得我凶残可怖,但是我是非得如此不可——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为自己赢得些许时间。”
在这一片枯林之中,夏白眉神色平淡,就这样娓娓道来,可是晏春熙想到昨天他见到的那血rou模糊的伤处,再想到夏白眉那场殊死搏斗,之后的惨烈酷刑,只觉得心跳极快,虽然未亲眼所见,可是却也能感觉得到那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
“时间……夏大人,你、你要做什么?”
晏春熙猛地抬起头问道。
“弑君。”
夏白眉凝视着晏春熙,平静地道。
第四十二章
晏春熙只觉心口扑通扑通跳得极快。
弑君。
这很轻的两个字听在耳中,却仿佛带着千军万马席卷而来的肃杀之气。
大周儒学治国,三纲五常早已深入人心,天子不仅为君、更是万民之父。
百年前便已有了皇权天授之学说,皇权与天命就此密不可分,此后大周历代帝王更无不独尊儒学,只因皇帝统御大周,乃是授命于天,既是如此,天子的意志即是不可违抗的天意;天子的福隆昌盛,即是大周天下的命数。
弑君,不只是犯上作乱,更是逆天而行!
一个人哪怕勇武,或许可以悍不畏死,但却仍极难违千百年下来逆根深蒂固的观念,对于皇权的畏惧和尊崇,是无影无形的。
哪怕是晏春熙,经历了这一路来的九死一生、皇权压迫,可是乍一听到夏白眉口中吐出弑君这两个字,便顿时脸色发白。
他心中只觉此举是一万个不行,哪怕他此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仍禁不住那么觉得。
“你可是害怕?”
夏白眉一对白眉微微挑起,枯枝在他面上留下斑驳的Yin影,他此时的神情近乎邪妄。
他虽问出口,可却不待晏春熙回答,便一字一顿地道:“是了,这两个字一出口,便是万劫不复了——可我不怕。”
夏白眉说着从怪石上站了起来,他的目光投向眼前的万丈深渊:“晏公子,常人为之俯首帖耳的皇权,不过是跟我在龙床上媾和的一具皮囊罢了!我不像那些大周朝臣、王孙贵族,我生在杀猪人家,若非皇上教我识字通文,我便目不识丁,若非皇上要我做臣子,我心中便没有教化——如今既然我毕生所求终究是不可得了,那么弑君又何妨?我偏就要做这个眼中无君无父、不忠不义的逆贼狂徒!”
晏春熙骇然地看着夏白眉,只见他发丝衣角皆在寒风中肆意飞扬,眼中却闪动着狠厉又兴奋的异光。
晏春熙忽然想起,关隽臣曾有一次提到夏白眉时神色凝重地说:“此阉人极凶。”
他那时不太明白,可如今终于觉得关隽臣识人极准。
是了,夏白眉并非坏人、更万万称不上是好人——
夏白眉是个彻头彻尾的凶人。
……
长安城内,宁亲王府。
自从白溯寒负伤回来之后,关隽臣便是坐立不安,依着白溯寒的话,晏春熙被夏白眉擒走已是五日前的事,他怎能不心急如焚。
可他虽然马上便按着白溯寒记忆中的去路派人去找过,奈何夏白眉行迹隐藏得太好,根本寻不到那处枯林,他又怕自己若是大动干戈,引起周英帝的注意,那便更是糟糕透顶,是以这能隐忍不发。
这般捱着捱着,直到傍晚时分,才有一侍从前来宁亲王府拜上一封信,关隽臣本以为是夏白眉那边来的,不曾想是恭亲王世子关山月派人来约他明晨出城赏雪。
关隽臣哪有这等闲情逸致,本想立时拒绝,可是转念一想,却马上便觉出不对——
他这边自然是焦头烂额,可是关山月却也不是闲散纨绔,如今在这等时刻还要约他赏雪,想必另有目的。
他仔细又读了一遍那封拜上的书信,这才愈发看出措辞微妙,虽是约他赏雪,可却颇蹊跷地提到什么早春将至,届时日出雪融,便再见不到这等雪景云云。
关隽臣反应何等机敏,略一思索便已明白关山月正是在拿晏春熙的名字在做文章。
他心中宽慰稍许,关山月与他交情颇深,想必不会伤着晏春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