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北穆的规矩,凡异教徒或无神论者入境,应有无犯罪记录的推荐人,推荐人应随身陪同,为期一百天,防止其出现分裂宗教的行为。沃泰弗作为宋亚泽的推荐人,自然也要监视着这个外来客。为此,他调任回北穆,担任本国的外交官。
他坐在宋亚泽旁边,眼皮习惯性地下垂,视野就固定在脚前方的一小片,据说这种做法可以摄心,不被世间诱惑所迷,心中只想着神明。沃泰弗是个虔诚的教徒,无时无刻不在遵循着教义。一旦他发现自己越出雷池,就会自责无比,默默念起忏悔颂。他从不闲聊,即使身旁挨着宋亚泽,也不会说话,这在他的教义里叫“静默”,为了减少世俗的牵绊。
飞机前排只有他们两个人,后排坐着穿黑纱袍的保镖。他们也是静默的,好像面前就站着崇高伟大的神明。整个飞机蔓延着寂静肃穆,像个哑巴鸟,闷不做声地起飞、降落。
出了机舱,宋亚泽发现画风突变,对于他来说,这是一片新大陆,他甚至觉得自己来到了另一个星球。这里所有的建筑画着一颗细长的水滴,不超过三层,楼身圆圆的,连楼顶都是圆拱形,活像一根根粗短的巨型烤肠。由于楼层低矮,天空也没怎么被遮挡,路面亮堂宽敞,路上的行人都穿着各式纱袍。
这是一座政教合一的国家,统治者不仅在社会生活上领导着人民,还把他们的Jing神世界掌控得严严实实——关键是,人民还心甘情愿。所以北穆是四国之中最稳定的国家,从没有人敢说政权的坏话,因为在戒经上,“不谤国主”就是他们的第一条戒律,触犯戒律的人,会下地狱。
车在马路上缓慢前行,宋亚泽看着窗外,心道这车和电动车的速度差不多,很是疑惑,问向坐在副驾上的沃泰弗:“怎么这车开得这么慢?这种速度真的不会耽误事情吗?”
沃泰弗双手交叉,食指立着,两个指肚贴在一起,往自己的眉心缓缓一碰,似乎在向神明请示以后,才能开口说话:“我们北穆的车全部限速,这是防止人心浮躁,理经上说:‘心静,神土净’,只有我们人心安静,神土才会清净,我们北穆人要维护神的领土,绝不可污染。”
宋亚泽听着沃泰弗的言论,好奇地问:“理经?你们这里的经教还分类吗?”
“嗯。”沃泰弗清澈的声线依旧平静,“我们的国教经典有两部分。第一部 分是理经,讲述了世间万物的真理,包括了宇宙人生的规律,主要是理论基础,用来修心。第二部分是戒经,一共三百条,规定了人的日常修持。比如说,视线不得超出足尖三步;出门在外时说话,需向神明请示后才能张口。”
宋亚泽盯着一座楼上水滴标志,不解道:“每栋楼上面都画着水滴,这是国教的标志吗?”
沃泰弗点点头:“是的。水是神明赠给人类最大的恩赐,也是人学习的对象。经上说:‘水,净之极净’,它代表最高尚的境界,是世界上最接近于神境界的东西。”
宋亚泽听得晕晕乎乎,仿佛看到一张写满规律的大手覆在天上,晃动着指头,Cao纵着一切。这里所有人都活在所谓真理和戒律之中,一想到这,他默默感慨,情绪复杂,说不清这是好还是坏。
由于身份特殊,位居高职,宋亚泽必须先去拜见教皇,才能回下榻处。车速太慢,车晃悠两个小时后才到了教廷。教廷足足有五层,比其他楼房都要高上许多,拱门圆顶,色彩明亮鲜丽,显得鹤立鸡群。这里是教皇处理政务的地方,也住着他的家人。
宋亚泽踩在地毯上,侧后方跟着沃泰弗。地毯两旁全是直直站着的礼仪人员。他们人高马大、气质出众,穿着洁白的纱袍,昂首挺胸的样子。宋亚泽每走一步,身旁的一对礼仪人员就会双手合十,把手举过头顶,再缓缓放下。随着他的前进,一双双手就像波浪一样起伏,宋亚泽心里也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从没站在众人眼睛的聚焦下,这种隆重肃穆的欢迎仪式让他也不禁紧绷起来,脚步也迈得更沉稳了。他想着,有个心理学名词叫霍桑效应,说是人在被关注时,会刻意改变一些行为,大概是能解释自己这种变化的。
教廷里面极尽华丽神圣,吊灯镶着金边,墙壁上还画着壁画。还有新鲜的花一簇簇地摆放着,花团的正上方是巨大的神像,被才华横溢的画家雕琢得Jing细,上面的神慈眉善目,神情却和沃泰弗一样悲天悯人。
宋亚泽走到地毯尽头,抬头望到了高高在上的教皇。教皇已经是个须发斑白的老人了,高高胖胖的,穿着有些繁琐的洁白纱袍,脸白白圆圆的,还有点双下巴。他看到和平大使来了,便从高台上走下来,脚步沉稳缓慢,脸上始终带着不过分的微笑,看上去是个极易亲近的老人。
他虽体重沉沉,脚步却如生风般轻盈。待到他来到面前,宋亚泽双手合十,缓缓鞠了一躬。再抬起头来时,教皇将胖手放在他的头顶,笑眯眯的,脸上的脂肪像结块似的堆起,他慢慢说道:“期望早日觉醒,神子。神会永远爱护你……”
他放下手,微微侧身,朝一旁的侧门招呼一下,似是在冲门里的人示意,可门里仍是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