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三娘。”开口的竟然是床上那个脸色灰败到不成样子的季维珍,他被寒食散侵透了身体,如今已经形容枯槁,流露出无可挽回的日薄西山之相。
他的声音也并不悦耳,带着久病之人的喑哑,无端让人觉得死气沉沉。
他神色漠然,因为刀锋迫近,那寒芒令他僵持地十分艰难,皱着的眉带着强弩之末的最后一点坚持:“久闻蒋家公子聪颖之名,如今一见,可见传言亦有真实,丞相心思缜密深藏不露,季某受教了。”
蒋溪竹面色如常,淡道:“不敢。”
听出蒋溪竹那明显的疏远,季维珍苦笑一声,将眼神转回李承祚的脸上,意有所指道:“皇上,多年不见,您果然不曾辜负太后的期待。”
“也没有。”李承祚闻言,十分闲适的将刀从一手换到了另一手,勾着那双天生笑意的桃花眼道,“朕是跑出来的,刚把太后气了个半死,她老人家这会儿估计正在宫里骂朕不孝呢。”
第71章
季维珍:“……”
季维珍自从跟齐王去了封地, 多年再未回京, 久不和李承祚打交道了,自然不知道皇帝陛下在他看不见的岁月里长成了怎样一个根正苗红的混账, 此刻被他拿刀指着, 看他谈笑风生,突然有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仿佛那个曾经只被人称作“命好”的太子,似乎从没真实地存在过。
李承祚本就和他没有什么交情可言,名份上的东西到了皇家, 空口白牙一张嘴,他说有就有, 说没有就没有, 攀亲戚也得看对方是什么人。
跟皇帝攀亲戚, 他高兴地时候是恩典, 不高兴的时候是僭越。
季维珍只看了李承祚一眼, 当即就放弃了和拿刀架着他的皇帝陛下叙旧讲理的想法, 这样一来, 他反倒放松了些——人就是这么奇怪, 能谈钱的时候千万别聊感情,能谈条件的时候千万别说交情, 这样无论好人坏人都能自在许多。
“皇上。”季维珍很有胆色的在李承祚刀锋逼迫之下将自己调整了一个不那么僵硬的姿势,声音喑哑, “丞相心思缜密,能将在下的小动作猜得一清二楚,但如今您与我同在一条船上, 针锋相对下去,除了玉石俱焚,不会有其他的结果了。”
李承祚挑眉看着他。
季维珍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在下已是油尽灯枯之人,或早或晚的事儿罢了,就算三娘能为在下等来当世神医,也不过是在延缓那个时日……可是皇上您不一样,您有牵挂您有未酬之志,您不会愿意和我这将死之人一起同处困顿的。”
李承祚闻言抬了抬眼皮,不客气的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季维珍。
“朕确实不想。”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倨傲的轻蔑,居高临下地眯起了那双桃花眼,“但是也不代表朕就要因此向你妥协——你凭什么确定朕找不到破解‘血牢’的办法,就因为它困死过无数脑子不好使的倒霉鬼么?”
“皇上固然聪慧睿智。”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些十分傲慢的讽刺,平白让人不舒服起来。
李承祚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虽然很碍眼,但全然没有到值得愤怒的地步——他很早就懂得,愤怒是没有用处的,除了让人变得不冷静,也会让人脑子不清楚,让人最终沦落到与废物一张高下的窘境,十分的掉价儿。
比废物的程度,一个正常人是永远战胜不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废物的,这也是激将法百试百灵的原因。
然而皇帝陛下显然不是个平常人,他十分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动手顶了顶季维珍那已经瘦到不太明显的脖子。
“有话快说。”皇帝陛下顾及到丞相在场,才勉强忍住了后半句‘俗谚’,“天还没亮,回去还能睡个回笼觉。”
季维珍被他这满不在乎的样子晃了一下,若不是笃定除他之外,真的没有人能够破解这要命的牢笼,他几乎以为李承祚已经知道了解决之法,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李承祚真的知道的话,就不会在这里跟他讨价还价了。
想起这些,他安心了不少。
“差点就被皇上骗过去了。”季维珍道,“当年我确实没有看错,如今恐怕也有很多人不信,诸位皇子之中,只有您最具先皇遗风……”
书读得多了的人总能将好话也说成骂人,李承祚有时候很烦这种腔调儿,但到底皇帝不是几代以前金銮殿上那些被诗书教条捆死了的帝王,而是个混过江湖看过市井的纨绔,可以不动声色地耍、流、氓。
唯一的意外,就是李承祚没想过,自己这点儿流氓气质,还有机会用在别人身上。
“你想让朕说什么呢?”皇帝露出了一个十分缺德地笑容,“……谢谢啊?看在你这么夸朕的份儿上,先帝的棺材板儿朕就先替你按着了。”
季维珍:“……”
他是真的想不到皇帝居然是这么一个混不吝,这种情况下连好好说话都懒,当即让他产生了一种“秀才遇见兵”的荒谬之感。
到底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是他季维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