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没有完全拉上,应该不是人体课。程业鑫不作多想地轻轻挑开门帘,从一座座画架之间的缝隙里见到坐在教室中央的杨律,不禁呆住。
杨律面向黑板的方向,赤裸着身体,坐在一架木质的人字梯上。人字梯上虽然铺着一张雪白柔软的浴巾,但这丝毫起不到任何遮掩的作用,杨律如雪一般的背脊在明亮的光照下泛着淡淡的、nai白色的柔光,两条腿无力地搭在梯子的木阶上,低垂着头,如同随时可能坠落的天使般——只差那双Jing致的肩胛骨上没有长出一双羽翼。
看到坐在学生之间的杨律,程业鑫的脑袋一时间全部空白了。他茫然而无措地望着杨律皎洁的背脊,想到这张背曾经起落在自己的身下,如今昭示在众人的面前,他的喉咙里仿佛丧失了所有的水分,燥得要冒出火来。
所有的画架上,全部都是这具身体。一些学生选取的角度更朝向杨律,程业鑫紧张地看向那些画,碍于视角的方向,他只看到一些模糊的侧影,但单单是这些侧影,已经足以加剧程业鑫脑海里的空白。
这就是杨律不让他来画室的原因吗?杨律要求他不再来画室学绘画,结果在他答应以后,自己却来担任人体模特。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程业鑫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对着这张无辜的、似乎没有任何情绪的背,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原因。
巨大的疑惑缠绕着程业鑫的理智,他全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什么。他还应该规规矩矩地送餐吗?如果是这样,杨律会不会发现他过来了?如果这个时候全身而退,以后再找机会问一问杨律呢?
程业鑫此时再度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杨律在这间画室里做模特的情形,那不过是半年前的事。杨律他似乎已经习惯做这种事了,然而,程业鑫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习惯?在他心目中的杨律,不是乐意做这种事的人。杨律连话都不愿意和陌生人说,怎么会愿意在这么多陌生人的面前完全地裸露自己的身体?
正当程业鑫陷入无边的困惑中时,安静的教室里忽然响起了老师的声音。程业鑫一愣,这才发现原来上这堂课的老师是杨准——杨律的父亲。
“沉思者在思索的过程中,他的肢体时常保持静止的状态,但他的肌rou、骨骼乃至皮肤的变化都会袒露他的情绪。”杨准的手中拿着一支铅笔,站在杨律的身边,用浑厚华丽的声线解说,“大家要注意模特的皮肤,皮肤贴服在肌rou上,时常能够完整地表达模特本人的情绪。”
他说着,铅笔似是无意地、轻微地从模特的背上滑过。程业鑫的瞳孔蓦地收紧,真切地看见了那片皮肤和它的主人的变化。细细的、粗糙的笔端从雪白如纸的皮肤上滑过,杨律原本静止的身子微微地颤动,程业鑫清楚地看见他那几不可见的抬头。
的确,皮肤可以真实地表达本人的情绪。程业鑫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因为他看见杨律的皮肤开始泛红,分明没有经历鞭笞,却显出一层极淡的粉色,淡得令程业鑫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见了真的。
他认得这样的粉色。程业鑫短促地呼吸,一时寻不到正确的呼吸的方式。
“在这样的情境下,大家可以试图了解‘年轻的欲望’是什么。这常常非常纯粹而直接,模特的肌rou线条十分直白地记述了生命延展的力量。”杨准用微微扣起的手指敲了敲杨律的肩胛骨,笔杆顺着他的颈项往肩上滚落,“这一段线条,很美。大家注意到了吗?”
程业鑫注意到了,他注意到杨律腰上的肌rou在杨准说话的过程中急速地紧绷。他认得这样的紧绷。这是杨律很少提起杨准的原因吗?程业鑫的心似乎被一张未干的油画布蒙上,颜料的缝隙堵得他透不过气来。
杨律正在发抖,程业鑫看见他正在发抖,他认得这种颤抖。
就在杨准用双手比划着关于整幅画作的构想时,程业鑫忍不住彻底地掀开了门帘。
哗啦一声,惊醒了教室里所有沉迷于美学的人。每一个人都惊诧无比地望向后门,而正在比划中的杨准,他的双手停留在半空中,俄顷,他把双手放下。
杨律怔怔地看着站在后门的程业鑫,只感到大脑里轰然一声,仿佛琼楼玉宇的坍塌。程业鑫站在充满光的位置,却背对着这些光线,留给杨律一张模糊的脸。他惊恐得动弹不得,还没有反应过来,程业鑫已经丢下手中的东西,愤然地甩下门帘离开。
“程业鑫!”杨律顾不上自己究竟是何等境地,不假思索地从人字梯上跳下来,走了两步才发现周围的人全充满恐惧地盯着自己。
他愣了愣,脑子中的回路在一瞬间如同全部被击穿般,穿透而空白。杨律慌忙地捡起掉在地上的浴巾,胡乱地往身上裹,跌跌撞撞地赤着脚跑出去。
程业鑫没有走远,杨律才跑到楼梯间便看见他。他发了疯似的大声喊:“程业鑫!你别走!”
听见身后撕心裂肺的乞求,程业鑫转身,看见已经泪流满面的杨律,胸口仿佛闷住气一般难受。妒火几乎已经烧焦了他的心,他却发不出声响。
杨律哭得直打颤,而程业鑫气得浑身发抖。两人在楼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