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着两个人,极目远眺俱是安然之景。王侯将相,马夫走卒,隐士清客,各有各的命。而像他们这样的人,好像注定是站在高处俯瞰的。付出的多,得到的多,承担的就要多,失去的,也要多。
十万功德并非随随便便一两年便能真的攒足的,越是往后便越是难。听起来是个惩罚,实际上也就是三分。做神仙的,为凡人护持是个常见的事。若没了那强大的护着弱小的,那这天下岂非成了个只存弱rou强食,杀与被杀的局面?虽说现在也是弱rou强食,只是,再弱的人都有活下去的资格。
“最开始支撑着凡人去学法术,有的是惩jian除恶,有的是报仇雪恨,有的是对长生不老的渴望,有的是想要护着一家老小不受欺凌。我原本,也只是想找出当年屠杀草庙村的元凶罢了,未曾想,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三百伏尸路,那数十载里的红尘风光像是隔了一层雾,怎样都记不清楚。血海骨骸的路走的多了,回头看的时候,心里头那点子平淡安详的想头,最清晰的反倒是为人护着的那几年。
这个人很久不曾提及青云了。夜华心头一晃而过,心知肚明以鬼厉的身份,即便没草庙村那一出,没青云山那几年,鬼厉早晚也是要被带回鬼族的.这世上达到目的的方法有很多种,但是目的始终是百般筹谋要的结果。
“普智的人魂应当是投胎了。”
鬼厉愣了愣,似是才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他静了一会,忽而道,“夜华,你还记得我的那场天劫么?”
夜华骤听他提起,点了头。鬼厉慢慢把轮回里的场景描述给他听,怏怏叹了口气,小声嘟囔,“那里面师尊总是在骂我,没了你,我是笨了许多。”
言下之意是,现在算聪明了。
夜华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正当鬼厉以为他要说出些好听话来的时候,却听见那人极为认真道,“你忘了么?当年师尊也一样总是在骂你,你的笨跟有没有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鬼厉突然便觉得以往那些说他端方有理的人都是聋子。他心底哼了一声,口中泛着凉,“……说不准没了你,那才是我该走的路。”
抛下这句转身欲走,下一秒就被拽入一个怀抱,挣扎间耳畔响起夜华低低清淡的声音,带着毋庸置疑的肯定,“鬼厉,只有有我的路才是你应该要走的。”
鬼厉背对着他,眼底暗了一瞬。神仙之胎不入修真道,除去天赋之外还因为修了仙术便容易冲破其身封印难达历练之效。偶有规划入道者,下凡前便是连仙资一同封印,以普通资质而去。夜华的那一场,本不该拜入青云门,也本不该,遇见张小凡。
“也许,你我注定有缘呢?”
鬼厉想了想,转头过来懒懒的打量了夜华几眼,
“我这么笨,实在不好跟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有什么缘分。”
以前是张小凡的时候可没这么较真。夜华咳一声笑了出来,故意逗他,“没事,我在你面前笨,不刺激你就是了。”
鬼厉嘴角抽动了几下,再想说些什么就被一吻封了唇。天族太子下界历劫却莫名出了格局,夜华自然是查过的。只是无论是那夜黑杀人者或是地府生死簿上都无甚不对,况他之劫不在规划之内,也就只得按下。
远处,大块的余晖弄shi了山脉,提着竹篮的荆钗人要燃起炊烟,在外的人就要回家了。
鬼族那边不几日传了信儿,燕回该是摆百日宴的日子了,请鬼厉回去。
“济世堂”落了锁却干净明亮。夜华原本的意思是功德尚未攒足,待着回来用。鬼厉本没应,只看了牌匾一会,这一会就瞧见之前走了的人参娃娃啃着参须冒出来盯着鬼厉。鬼厉心一软,就同意了夜华留下这宅子的建议。
收拾停当,鬼厉抱着团子迈出了门。
“走吧。”
两个寻常的字落入夜华耳中,似比往日多出些不舍来。夜华应了一声,见鬼厉足尖一点跃上了云头,他跟了上去,一抹传音符在那双决断万事的手中化为了齑粉。
听说,东华上神跟凤九一同堕入了梦境。这天地间的上古神祇,只剩一个早已避世的元始了。
百日放在神仙里也是个值得庆贺的好日子。鬼王教难得如此热闹,连带着鬼族Yinshi的气候都柔和了起来。
庭院深深种花树,到处挂了五光十色的风铃,泠泠作响。又缠了贝子、冰绡、鲛绸、南珠,迭次展开咕噜噜滚了一地,身着统一半百褶撒花裙的婢女忙着整理各路神仙送来的礼品,又忙着迎客,脚不沾地一般。野狗道人走来走去,如陀螺一般团团转,忙完也没搞明白为何明明是燕回夫妻两个的事,到了,他却被碧瑶花言巧语的骗了过来当长工。琢磨了半天没琢磨明白,被人一推继续认命的去干活了。
屋外人仰马翻,屋内人却不多。
团子趴在一张交趾黄檀摇床旁,目不转睛的盯着里面的娃娃。百日的婴孩五官小巧,一双似极碧瑶的大眼清澈如水,软软的鸦羽长且密集,被墨描过似得,不怕生般呀呀出声,一点红处露出软嫩的牙床,雪白的手臂拍着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