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忽的看见一张破幔后有微弱的烛火,有人在里面。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看见一个老人在一张破书案前画着画。老人清瘦,斑驳的头发在头顶梳成稀疏的小髻。身上穿着打了好几处补丁的长袍。长袍上,尤其是袖口处有点点墨痕。老人枯长的手指拿着笔,悬在一张纸上。纸上一男一女,纠缠在一起,香艳淋漓……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老人也怔住了,他显然没料到会有人闯到这破庙里来。
他干笑了几声,道:“丫头,没地方去了,就住下吧。”
说着,他指了指旁边的一堆干草,示意我自己铺着休息。
我抱几堆干草,铺好,坐,下拿出林婶婶给我的馒头吃了起来。刚吃几口,便发现老人直直地盯着我手上的馒头。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没吃的那个馒头丢给了他。
他接过馒头,边狼吞虎咽,边道:“等明天,明天这画卖了,到时候,我回请你吃好的。”
“那种画?你拿出去卖?”
他尴尬地笑笑:“是别人都爱买这种画我才画的。我开始画正经画,写正经文章,压根没人理会;画这春宫画,写几首艳体诗,卖得才好,所以才不得已成了这个样子。这世道就这个样子,我能怎么办呢?”
我不以为然,卖得好,还住这种破庙,吃不起饭?
我想,他大概是不好意思白吃我的一个馒头,扯几句谎哄哄我,让我安心些,他自己也不至于那么尴尬。
我只在心里暗想,并不戳穿他。万一他恼羞成怒,我打不过他。
☆、少年不识愁滋味(二)
结果,他第二天早晨出去,不到中午便回来了,带回来一大包干饼,半只烧鸡,一小袋饴糖。
他把饴糖丢给我,扯下一块鸡rou便吃,边吃边说:“怎么样?我就说我可以吧!当年我要是参加科举,肯定会中状元的。画画得好,文章更好。”
“那你怎么不参加科举?”
“准备参加的,被赶回来了。”他一块鸡rou没吃干净,便把骨头扔到桌上,又扯下一块。
“你吃干净!别浪费!”我吼了一句,又问,“为什么被赶回来了?”
他愣了愣:“你管得真多,小孩儿,管那么多!”却也将手中的鸡rou,吃得只剩了骨头才扔掉。
我满意地点点头,也开始吃鸡rou。我很少这么痛快地吃过rou,边吃的极慢,用心品尝着其中鲜美。他见状,留下一些给我,躺在一旁干草上补觉了。
我没等他睡着,便又问:“为什么被赶出来?你还没说呢!”
他翻身坐了起来:“丫头!吃还堵不住你的嘴!”一垂眼,又道,“我喜欢上一个富家小姐,与她约好私奔。她临走前被她父亲抓了。她本有婚约在身,她父亲气得提前要将她嫁人,还来找我麻烦,说什么她女儿为了我婚前自杀了,然后打了我一顿,把我赶出了京城。你说好不好笑?她家那么有钱,她怎么会死?明显是骗我的嘛!你说对吧!”
老人浑浊的眼里泛起了涟漪。我知道他只是想找个人骗骗他,否则他不会与我说这事。于是我点点头,他松了口气的样子:“是吧,我就知道是骗我的,就我傻,还差点当真了!”说着,躺下睡了。
跟他住了一段时间,我算知道他为什么能赚很多钱却依旧穷困潦倒了。他只有实在吃不上饭了才熬夜画几幅春宫画,写几首艳体诗题在扇子上去卖。平时我让他写东西画画,他总是不肯,说:“不是还有钱吗?那么着急干什么?没钱了再说,饿不着你!”
不过,他倒是喜欢教我写字读书,他喜欢教我各种“邪门歪道”。他说,孔孟之道,我研究了大半辈子,这剩下小半辈子再给你讲,真能恶心吐了。
他讲,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他说,上善若水的人,可遇而不可求。丫头,你要是碰上了,三生有幸呐!
他讲,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他说,人生很短,你这傻丫头,最喜欢瞻前顾后。丫头,活得随性一点。想做什么,就去做。图他个痛快!莫管他人言,但凭我喜欢!
他讲,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他带了泪,说,丫头,人这一生,无情无义的,才会好呀!世间万般痛苦,皆因□□所起。情未果,欲未得,才会有所谓痛苦呀!
听得多了,我偶尔能说上几句。他再讲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我便问,若那白能固守其性,在涅而不与之俱黑,独善其身呢?他默了,叹口气,说,丫头,难啊!况且,你是白的,别人也都以为你是黑的,这比你真是黑的更痛苦。
学了几个月,我提笔也想写点什么拿去卖。他拦住我,别,沾了钱,什么东西都不好了。
他这么教我,自己也是这么做的,只有快饿死了,才“昧着良心”画几幅画,写几首诗。所以,我们只能住在这破庙里。
庙是真破,有时下雨,雨太大了,庙里便会漏水。他便拿碗接着水,一滴一滴的雨落下,响在一起,他偏能听出宫商角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