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也注意到了,在听完自己这句话后,菲利克斯的瞳孔猛地紧缩, 小到近乎只剩一个针孔的大小。而他的脸色也蓦地变得可怖起来,像原本宁静的海上汇聚起沉沉乌云, 正酝酿着一场足以颠覆山河的狂风暴雨。
“我和你不可能成为同类。”他冷冷打破年轻人的幻想,抱着尸体走出祷告室,朝庄园后的山中走去。
曾经有个名为艾顿的人类成为了吸血鬼的爱人,被爱人转化成同类。
伤口未曾愈合的心再次被心爱的人刺穿, 西瑞尔疼得暗暗吸气,见吸血鬼撇下他要离开,不甘心地咬咬牙,抬脚跟了过去。
一路两人未再言语。夏夜中的山林树影幢幢, 夜鸟落在高枝上虎视眈眈,夏虫伏在树干与野草间鸣叫不歇。西瑞尔见一篷野草间闪烁着光亮,他分神朝那边看去,原来是一群萤火虫。两只蜗牛在萤火虫的围攻之下已然化成粘稠ye体,最终成为这群讨喜小虫的腹中之物。
菲利克斯将金缇埋在了湖边一处开阔的平地里。直到他揭开裹尸的斗篷,西瑞尔这才看清了金缇的死状——脖子断了,头颅整个与身体分离,死血凝固在伤口残缺不齐的断面上,没有喷溅,亦没有流溢。
他忽然想起十三岁那年的夏天。少年目睹怪物杀了一匹马。
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可他还是迈步上前,抱起金缇的头颅放入了挖好的土坑中。
金缇是菲利克斯的朋友。他不敢问吸血鬼杀死朋友时会想什么。
填土前,菲利克斯将自己的斗篷也扔进了墓xue中,弯腰牵起四角将它展平,让它能盖住友人已经开始腐烂的身体。
谁也没有为这块墓地立碑。
过不了两个月,这里就会长满茂盛的野草。
再过两年,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下面埋着一具早已死去多年的尸体。
离开前,菲利克斯破天荒念了一段祷告词。西瑞尔猜测金缇可能是教徒,不可能有牧师愿意来主持异端的葬礼,但他依然渴望得到天主的祝福,于是怪物代替牧师,为旧友送上最后的祈祷。
“失踪的……几个人都找到了吗?”下山时西瑞尔的问题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依次醒来的,除了金缇,前面失踪了四个人。最年长的斐乐我在来的时候遇到了,已经完全丧失了意识。另外三个人目前还不知所踪。”
菲利克斯没提斐乐最后结局如何。西瑞尔猜到了。
“你白天出行不便,调查的事交给我吧。最起码要查到他们醒来的原因。”
菲利克斯淡淡“嗯”了一声。
“下次有事别再一个人擅自行动了。”
菲利克斯没说话。
西瑞尔一把拉住他。
“如果你不见了,我会担心。”
年轻人总是很勇敢,明知可能再次被刺伤,却依然无所畏惧地凝视。
“如果你受伤,我还是会像上次那样义无反顾去救你。”
“别把我想得太重要。”菲利克斯终于开口回应,却撇开脸没看西瑞尔,他轻轻拂开青年的手,继续朝山下走。
“不,菲利克斯!你很重要!”西瑞尔追过去拦在吸血鬼身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扯向自己,两人近得几乎鼻尖抵鼻尖,他怒目圆睁,咬牙切齿说道,“为什么你总想甩掉我?我没碍过你的事,不求你为我做任何事,我是你的包袱吗?”
这一次,菲利克斯没有避开。他抬起眼迎上西瑞尔的视线。人类的呼吸太烫了,他吸入鼻腔,内里像被剖开摊开在阳光下炙烤,疼得他经不住颤抖起来。
“你让我不自在。”他叹息,“别把我想得太重要,别把我当成你求不得的人。西瑞尔,你很快就会老去,接着迎来死亡。但我会一直保持现在的样子。你是我的异类,一只猫再美丽再粘人再善解人意,你也对它无动于衷,不是吗?”
吸血鬼的话太残忍,以致此时西瑞尔终于想起老师曾经的教导。
他们看人类就像人类看待路边的一条狗一只猫,也许会动恻隐之心,多数情况下却只是片刻的温存罢了。
人类不要妄想他们能成为自己的族类,不要妄想他们当中温和的那部分能一直与人无害,更不要妄想他们还能与人类发展出什么不同寻常的感情。
多么正确。
近乎谶语。
“所以你曾经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逗一只猫?”
西瑞尔不愿相信。
他还记得几个小时前菲利克斯将他护在身后,像害怕金缇会伤害他。
可是转念一想,这不也是契约中的条款吗?仆从不可伤害主人,亦要保护主人周全。
尖锐的刺痛伴随着耳鸣□□般浸入胸膛,西瑞尔死死咬牙,用力得牙龈出了血,嘴里全是血腥味。他狠狠逼视菲利克斯,仿佛如此就能逼出对方心底的真实答案。可菲利克斯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表情,原本紧缩的瞳孔已慢慢散开,双眼像两口深井,枯寂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