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人类一起度过的,自以为认清了异类的面目嘴脸,然而在每个晴朗的夜里,他总会想起三个令他备感温暖的名字。他很害怕孩童的眼睛,因为它们会让他暂时忘记自己是谁,它们会让他想起许许多多个偷溜回家的夜晚,他趴在窗户上往里看,孩子们挤在一起手□□缠地睡得酣甜。
那是过了两百年都淡忘不去的记忆。
或许是因为他的时间走得比人类慢,所以忘却需要花费的时间也比人类长久。
第一次在这里见到西瑞尔时他就想起了自己的弟弟。那时他有些愤怒,他贫穷的父母都知道竭尽所能地把最好的都留给孩子,西瑞尔的父亲却冷酷地将一个五岁的孩子推进住着怪物的洞窟。
他劝自己说,那是异类之间的事,与他无关。可他还是没能忍住,一次又一次插手异类的事。他看到那男孩哭泣就想过去对他说些晦涩的大道理,他想告诉他不必为了不值得牵挂的人与事哭泣,他想告诉他这些都与宿命无关,残忍的是人心,和天命一样不可违抗。他让他认清了何为憎恨,或许让一个孩子变得冷漠麻木是件悲伤的事,可磨硬的心才不会痛。
他不想插手穆勒家的事,却放不下出现在这里的那个孩子。
生命从错误的起点开始,经历了错误的轨迹,他花了几倍于同类的时间将轨迹拨正,却时时刻刻都有再次偏离的危险。
菲利克斯踏上二楼的地板,走到西瑞尔房间门口,不自觉地便停下了脚步。门虚掩着,他歪头往里看,少年搬了一张椅子坐在窗边,盯着屋外的雪怔怔发呆,身上还穿着那件大得离谱的衬衫。
昨夜能遇上冻晕的西瑞尔也只是巧合。其实就算那孩子冻死在雪里也关系,伯爵会再为他送来另一个孩子。可他却从少年口中听到那句熟悉的话语,就像后来的这三百多年时光只是一场梦,他一觉醒来回到那个雪夜,终于找到救活弟弟的机会。
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他真的做不到对这样一个孩子冷眼旁观漠不关心。
也许少年是时光对他的补偿,迟到许久,但聊胜于无。
菲利克斯不动声色地下楼又回到赫肯的房间,打开他的钱箱,拿着钱找到老杰克,叫他带西瑞尔去镇上买些衣服回来。老人接过钱揣进怀里,一双眼不住悄悄往他这边瞟。他知道老杰克对西瑞尔有怨恨,但他是穆勒家的忠仆,自己一定不会对西瑞尔做什么。吸血鬼从赫肯房间里翻出一件斗篷让老杰克别忘了给西瑞尔穿上。
老杰克抓着斗篷,一副有话要说却说不出的样子。菲利克斯看看他,知道他满腹疑问,却什么都没解释,只让他们赶在天黑前回来。说完这些,他就独自回房去了。
这庄园里太孤独了,时间过得很慢,也不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以致庄园里的每个人记性都格外好,多年前做过的某件事、听来的某句话,多年后也记忆犹新。
老杰克回忆着主人说过的有关菲利克斯的嗜好。过去的七八年间菲利克斯都没再表现出对西瑞尔的丝毫兴趣,他一度以为是主人和自己想错了,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冷漠的吸血鬼居然又关心起男孩来了。
玛丽去世也有八年了,他还是在得空时就会上山去湖边坐坐,说不了话,只是盯着湖面发呆。每年开春他也依然会去镇上买些花种回来,头两年只买郁金香,后来还会买些玫瑰风信子之类的。荒芜的坟墓被他用花装点得像富人家的花圃,他希望它们能让长眠地下的妻子做个悠长甜蜜的好梦。
古怪的是,再回忆起玛丽,悲伤已经很淡了,淤塞大脑的是过往的回忆,他们十三岁初相识,十六岁结婚,生活很辛苦,可现在想来,竟只剩让他感怀的温暖。
然而对西瑞尔的恨意却依旧鲜明。他仍期待着某个契机,某个能将少年置于死地的契机,不能是他动手,必须是主人来。
抬手拍拍塞着钱的胸口,老人上楼敲敲西瑞尔房间的门,比划着告诉他说一起去镇上买几件衣服回来。他为少年披上斗篷,从马厩里牵来两匹马,扶着他上去。秋季牲畜贴膘时喂得很勤快,马厩里的马都长得膘肥身键,少年骑在马上看起来有些不安,双手牢牢抓着缰绳,一刻不敢大意。
他们按照菲利克斯吩咐的,赶在天黑前回到了庄园。西瑞尔被等在门口的多丽丝带去了晚餐室,老杰克从马上拿下买来的衣服,扛着上了楼。这天的晚餐又是西瑞尔寂寥一人,多丽丝提前烧好了壁炉里的木柴,火焰将房间照得又亮又暖。
“赫肯叔叔今天会回来吗?”少年少见地在晚餐时主动叫住仆人。
同多年前一样,面对西瑞尔,多丽丝还是万分紧张。她屏住呼吸,耸起双肩转身面对少年,双手飞快比着手语,告诉他上午赫肯回来过,和菲利克斯在房间里待了一阵后又出去了。
他又走了。
少年握紧手中的餐具,内心仍在为昨晚的问题犹豫不决。晚餐吃得敷衍,厨子撤走了盘子,还坐在椅子上的少年甚至想不起自己刚刚都吃了些什么。冬季的风猛烈叩击着窗户,发出砰砰巨响,他跳下椅子凑近壁炉,抬起双手靠近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