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明媚地笑、会用赚来的钱买礼物送给他的少年,已渐渐不见了。余下的只有这个沉默寡言、顺从的少年。他的眸渐渐深了,仿佛在思索、压抑着什么。
殷川闭上眼,回想着上一世的经历。五年前二十一岁的他,已掌控中国大半的黑道势力。此时的烈帮正值扩张之际,而顾远阳则在两个月前的枪战中受了伤,被他安排在屋内修养。殷川忆起他此时伤口才初愈,最忌多动,心头猛地一跳,“唰”地睁开了眼。他一向冷漠的脸上闪过焦急与担忧之色,迅速奔向了隔壁的卧室。
门被推开,坐在床上的顾远阳正褪去了上衣,准备换药。左肩缠上的纱布已被血浸染成鲜艳的颜色,刺伤殷应川的眼。有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上一世顾远阳口中喷涌而出的血,也是这般的红艳,染红他的上衣。那一声低语似乎回想在耳畔,他说:“殷川,我没有力气了。”那个向来坚强而顺从的人,也觉得疲惫了。于是,他转身离去,连回忆都鲜有留下。
顾远阳在整理好房间后,便感到左肩伤口撕裂般的痛。他知道,伤口应是裂开了。两个月前那次枪战尤为激烈,作为质子他中了一枪。子弹穿过肩膀,留下了一个血洞,很疼。他只是闷哼了一声,用衣物暂时止了止血。
后来,医生告诉他不要妄动身体,否则伤口很难完全愈合。可他的一切,向来不由自己的。他哪里有选择的余地呢?在听闻殷川召唤之后,他只多缠了几道纱布,便动身了。而现在,面对鲜血淋漓的伤口,他轻皱眉头。这血,似乎有些不好止。听见门开的声音时,他抬头看到了门口那个挺拔的身影。看着他沉下的脸,顾远阳一时无解,便一直望着他。
殷川从记忆中回神,却见顾远阳望向自己,眼底有着掩饰不去的疑惑。他几步走到顾远阳身边,看着他左肩上的纱布,冷下的声音中满含疼惜:“药。”顾远阳虽有不解,但仍顺从地将药与纱布放到了他面前。殷川半蹲下身,动作轻柔地解开了顾远阳肩上被血渗透的纱布。他拿起一旁的毛巾,蘸了盆中的温水,一点一点擦拭清洗着他的伤口。
伤口因为裂开而显得十分狰狞,未完全愈合的血洞不断地渗出血水。殷川的心中为面前的少年疼惜着,也为他曾经的行为而悔恨着。也许,真的只有失去后才会更为懂得他之前的残忍。上一世,这样的伤口顾远阳八年受的并不算少。原本尖锐痛也随着次数的增加而麻木了,最后只于下唇角似嘲的笑与沉默的隐忍。直到他选择结束生命,结束那满是疮痍而漫长无止境的生命。而他,在上一世竟鲜有注意过。殷川的心,被记忆微微压抑扯痛着。
他手脚灵活地将伤药涂抹在伤口上,而后缠上了厚厚的纱布。一道又一道的白色纱布,将狰狞的伤口掩住,却抹不去身体的疼痛。顾远阳一直紧抿着唇,直到纱布缠好才松开。
他不明白殷川的用意,对面前的男人,他向来是不懂的。他所能了解的,只有他的冷酷漠然与深不可测。一场又一场的策划,完美得仿佛他手中Cao纵的一场木偶戏。戏的落幕,随着他的心意而定。而他,作为戏中重要的角色,只学会了顺从。他只有顺从,也只能顺从。这一次,殷川又策划了一场怎样的局呢?他,又会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肩上的痛楚还未消退,顾远阳心里升起一丝寒意,使他手脚冰凉起来。
殷川没有错过他眼中闪过的惊惧,那是一种经受无数伤害后下意识的反应。俊朗的眉峰一瞬皱起,面对顺从而安静的顾远阳,殷川望着他因失血而苍白的脸色,低沉的嗓音中有着抹不去的关切:“远阳,有什么不适记得一定要告诉我。”他的心有一瞬微颤,上一世顾远阳死亡的Yin影一直潜藏在他的心底,从未散去过。他一生运筹帷幄,从未惧怕过什么,却唯独没有预料到爱上了一个人,没有预料到那个人的决然。这一世,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顾远阳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伤口开裂后的虚弱,“是,帮主。”那声音有些缥缈,有着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仿佛看透了什么,又仿佛从来都没有看透。他的姿态依旧那般顺从,殷川却分明能感到顺从背后那深深的无奈。那是一种无可选择、只有隐忍顺从的无奈。他专注地看向顾远阳的脸,目光停驻于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深凝望。
殷川不想看到这样的顾远阳,这样疏离而漠然的顾远阳。他记忆中的他,曾有明媚的笑与渴望的温暖的眼神。他坐到他的身侧,贴近了他的脸庞,似不可抗拒般地说道:“远阳,你和我不必如此生疏。你,唤我为‘川’,可好?”那个“川”字咬得十分清楚,殷川的气息将顾远阳包围着,令他难以挣脱。
顾远阳平静的心湖惊起了一丝波澜,有一丝的悸动产生,轻轻地掠过他的心房。那颗在两年间逐渐冰冷、归于平静的心,似乎升起了一丝暖意。那种温暖如阳光的感觉,令顾远阳贪恋。他不由自主地唤出了声:“川……”
话的余音犹在,顾远阳有瞬迷失的心神又重新恢复。他的眼眸,又是一片平静。不曾奢望,就不会受伤。不曾追寻阳光,就不会在重新堕入黑暗时不舍而偏执。他这满身斑驳的疤痕,已给了他最好的回答,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