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下了朝之后,陆倾揉着太阳穴皱着眉,刚才在朝上,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分别就战事和时疫的事上了折子。两件事情都迫在眉睫
“可是皇上这两天最起码吐了有十几回了。坐轿子晃了吐,往日里点的龙涎香闻了吐,更别提吃饭了。昨日夜里又不停咳嗽,咳嗽的急了就干哕,折腾半天衣服都湿透了,一晚上换了三件里衣。”刘公公一脸担忧,“这么吐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严庄又从一旁拿过一袋油纸包着的糕点,“臣今早进宫的时候在城东的糕点铺买了些桂花糕,不是什么名贵的糕点。但是这家做的糕点口味清新,陛下说不定能吃下一点。”
这日清晨,陆倾还穿着就寝时的寝衣,白着一张脸闭着眼靠在床榻上,伸出一只手让严庄把脉。严庄的手指探上皇帝那一截露出来的白皙的手腕,细细诊断之后,开口道,“皇上略微有些发热,身体并无大碍,肚子里的孩子也很康健。干哕和呕吐是早孕的寻常反应。”
刘公公上前接下糕点,陆倾的口中还萦绕着刚才吐完之后那若有似无的腥味,一时也吃不下,他点了点头,哑着嗓子道,“爱卿有心了。”
“臣这就去请太医过来。”徐戎仍是坚持。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窗外微风轻拂,生机勃发,朝气蓬勃,轻盈烂漫,然而养心殿内却是萦绕着沉沉的浓苦药味。
陆倾吐得顾不上跟徐戎说话,冲着徐戎摆了摆手。
徐戎被陆倾这势头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去,把台阶下的痰盂递到皇上旁边。陆倾今日没吃多少东西,吐出来的尽是胃里的酸水。他吐到最后全身都在颤抖,双眼通红,一双昳丽的眸子里噙着泪,看起来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帝王威严的样子。
徐戎的双眉皱在一起,不明白陆倾的意图,“皇上圣体不适就应该请太医看看才是。”
徐戎搭在陆倾背后的手停了一下,他神色复杂的抬头看了一眼陆倾神色苍白的面色和满头的汗水,然后退后给陆倾行了礼,“微臣先告退了,皇上还请保重身体。”接着就大步离开了。
“刘德盛,送客。”陆倾不欲与徐戎在这个问题上再坚持,他抬高声音,是要赶徐戎离开的意思。
陆倾看着徐戎陷入思考的样子,并不催促。陆倾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个问题再问一遍,明明自己昨天已经听到了徐戎的回答。或许是因为腹中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吧,又或许是自己借着徐戎昨晚的态度看清了自己的心意,陆倾几不可察的扯起嘴角苦笑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头上正悬挂着一只剑,而剑柄握在徐戎的手中。
徐戎的沉默像是激起了陆倾的求知欲,“怎的不说话?今日大将军可是清醒极了,朕倒是想听听徐大将军的真实想法。”陆倾微微向前探了探身,一双眼直直的看过来,犹如利剑一样刺在徐戎身上,他问道,“朕再问你一遍,你后悔吗?”
徐戎抬头对上了陆倾的双眼,今日的陆倾和往日格外的不同。往日的陆倾像是不在乎一切,他高高在上的蔑视一切,以玩弄的语气激怒自己并乐在其中。可是刚才问出那一句的陆倾的语气却带了几分恳切和认真。
“双儿孕育比起女子反应更重,孕期也会更辛苦。”严庄写下一张方子,“这是开胃止吐的方子,先让皇上服上一周,若不管用臣就再换张方子。”
陆倾表面上看起来好整以暇满不在乎,实际上他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心中期待着徐戎的回答。他伸手拿起桌子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茶。茶水早已放凉,微微带着一股腥苦的气息。陆倾只喝了一口,就被这苦味冲的一阵反胃,这感觉来势汹汹,他一时压不住,按着胸口偏过头皱着眉干呕起来。
徐戎有些慌乱,他的手搭上来,一下下帮着陆倾顺着背,“臣这就叫刘公公去传太医。”
陆倾终于停了下来,嗓子像是在被刀割一样火辣辣的疼,吐的时候太用力,肚子现在也一阵阵的发紧。他很疲惫,也没了听徐戎说话的欲望,也是了,何必再问呢?昨日徐戎已经说的够清楚了,是腹中的孩子给了陆倾一丝虚妄,让他期待着听到和昨日不一样的答案。可是此刻这一阵胃里的酸楚让他从不该有的期冀中惊醒,告诉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要求徐戎不怨恨自己。他按着胸口忍过下一波的呕意,再次冲着徐戎摆了摆手,声音也是沙哑的,“你退下吧,朕不想知道了。”
往日里都是将至天明时刘公公带着内侍来唤皇上,近日可倒是得了闲,根本不用来唤皇上,每日到了时辰还未走近,隔着宫门都能听到皇上干呕的声音。推开门,皇上必然是趴在龙床边,扶着床沿呕的浑身颤抖。
徐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后悔吗?肯定是后悔过的,当自己的将士死在那场不该有的战役里,当自己去山上祭祀父亲的时候。可是无论怎样,无论自己再怎么不甘和愤恨,事实已经发生了,而且自己错误的在其中扮演了最为重要的一环。
不会委婉,也不会拐弯抹角,更不会走下你为他铺设好的台阶,他会直接揭开伤口上的结痂,哪怕这会让他鲜血淋漓。
徐戎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