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月以来,二人日日同寝同食,他已经大概了解了李火旺的癔症,和他所幻想的那个世界。也从书上知道了,心素天生迷惘,容易耽于幻想,分不清真与假。
他叹了口气,道:“李兄,小生会找到方法,医治你的癔症的。”然而当下之急,却是找出清风观的所在。据李火旺所说,他穿越过来,就已经在清风观,成为了丹阳子的道童。与他一道的,还有许多天生残疾的人,被称为天残地缺,都是那妖道搜集的药引。
那妖道以人入药,在丹炉里圈养了一头妖物,诸葛渊听了李火旺的描述,令他用炭笔在纸上画出形状,顿时了悟:“这是黑太岁,我曾在书上看过,说是能够压制心素的癔症。”见李火旺双眼发出异样神采,摇了摇头,示意不可,“食用黑太岁无异于饮鸩止渴,虽可压住幻觉,却无法消化,最后身体也会被黑太岁占据。”
李火旺面色一变,捧着肚子,道:“诸葛兄,我,我好像吃过那个黑太岁。我记不太清了。”
诸葛渊双指搭上他脉门,道:“李兄可是感觉身体有不适之处?”
李火旺道:“胃里好涨……像有东西在跳舞,诸葛兄,我好想吐……”一语未了,已经掐着喉咙,跪在地上开始呕吐。他死命捂住嘴巴,然而黑色的触须仍旧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诸葛渊见状,迅速捏起一根银针,刺入李火旺的昏睡穴,在他耳边低语道:“李兄,你记错了,那黑太岁不是已经被你消化了吗?”随即,那诡异可怖的画面也跟着李火旺均匀的呼吸声消失殆尽。诸葛渊将他从地上抱起,丢到床上,又以指尖替他抚平眉心的结。
夕阳照着李火旺恬静的睡颜,诸葛渊恋恋不舍地移开眼,提笔记下这一次怪异事件,搁了笔,翻看起前面所载,更加怜惜他自清风观一路颠沛流离,逃入九嶷山的经历。又不禁想,这路途中若是人人都像他师父那般,企图假心素的能力修仙,那他岂非成了一块行走的唐僧肉?人人都想来啃上一口。
修道者最注重个人涵养,他自入丹医一道,几乎不再生气,然一提起那个丹阳子,便觉得怒不可遏。以活人练丹已是天下大忌,更何况逼迫同类相食?一杵一杵捣烂的,竟是人的血肉之躯,此物如何入得了嘴?
想到那些血肉模糊的东西,竟被强行灌入李火旺的喉咙,诸葛渊便觉得胃里一阵恶心。他放下册子,穿上外衣,提起软剑,来到后院练剑。朔风凌冽,吹打得檐上积雪四散而逃。满园花草多凋零,后院景象颇为肃杀,唯有那株霸王鞭仍旧绿意盎然,顶着一捧白雪,显得尤为亮眼。据医书记载,西海沿岸又将霸王鞭叫做火旺,而自己若非被那株霸王鞭绊住脚,自然要入深山采药,又岂能遇上李火旺?难道他俩的相逢,其实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竹叶萧萧,诸葛渊起手挽了个剑花,一眨眼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又到清明时节。薄雾绕小楼,李火旺正要起锅做饭,却被一只带着薄茧的手制止了。“李兄,今日寒食,不宜生火,我们出门踏春去。”
李火旺转过身,便撞入一双温润眸子。他怕被察觉陡然加速的心跳,急忙拉开距离,却将眼前人望得更为分明——诸葛渊一袭白衣,腰环软剑,背风而立,满头青丝被风吹得凌乱,更显得其长身如玉,宛若谪仙。
李火旺着实呆了一呆,忽然想起上次回现代,从杨娜那里听来的那句诗:“中散不偶世,本自餐霞人。形解验默仙,吐论知凝神。”
他脑子不太够用,但听杨娜解释说是写什么嵇康,便莫名记下来了。初遇时的诸葛渊背负药篓,自林子里走出,同那个在山中采药,被人当做神仙的嵇康,不是一模一样吗?
诸葛渊见他不动,还以为他又发了癔症,正想这次要等几个时辰,李火旺忽然问道:“诸葛兄,我们去何处踏春?”
诸葛渊道:“清风观。”
李火旺重复道:“清风观?”
诸葛渊点头,“李兄,我并不知前日是你的生辰,今朝补上一份贺礼,不知你是否中意。”
他见李火旺还没反应过来,只好说得更加明白:“小生自忖剑法小成,想在今日将丹阳子那邪道铲除了。”
李火旺迟疑道:“可是,丹阳子很厉害,我不愿诸葛兄为我涉险,我也不记得路了。”
诸葛渊手压剑柄,道:“李兄可愿信我?”
李火旺道:“我自然信你,我不信你,这天下就没人可以相信了。”
诸葛渊牵起他的手,道:“小生新在古书上学了一种神通,能够缩地成寸,李兄先将眼睛闭上,等到了地方,小生再告知你。”
李火旺顺从地闭上双眼,掌心传来的温度,足以令他放下所有疑虑。他跟着诸葛渊往前走出不知多远,忽然听到一声“诺,你瞧,那不就是清风观?”,急忙睁开眼睛,目光所见处,却是一扇半掩的竹门。门外有万竿翠竹,死物般呆杵着,就连风吹过、鸟还巢,也没发出半点声响。
李火旺愣了几息,记忆方才回潮,他是大梁的李火旺,而非大齐的李火旺。什么九嶷山,什么丹医仙,都是假的!都是一场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