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变得格外容易打发。午夜时分街灯未熄,游客渐少,何肇一拎着酒壶坐在石阶上。泰北本地产的米酒,度数低得几乎等于甜水,然而即便如此,他也喝得克制。
有一晚他还遇见了隔壁早出迟归的男主人,在慷慨地分了对方半壶酒之后,两人已经聊得颇为投机了。
“何先生还没睡呀?明天不用出门吗?”
“天太热了,不想出门。”
“那夜市呢?”
“哦,夜市可能会去。”
“其实早就想问了,何先生不要嫌我失礼。你戒指上的这颗,是老东西了吧?现在越南也少见成色这样好的鸽血红了。”
“这个啊,这是个……礼物。”
“那送礼的这位真是很慷慨了。我几年前经手过一颗红宝,也算是少见的了,还没有这样大,后来做了吊坠。”
“我是外行,不懂这些的,只图个纪念。倒是你,不给女儿戴什么吗?”
“她还这么小。”
“都上小学了,还怕她不小心打碎了吗?”
“那倒不是。珠宝再重要也是身外之物,碎了挡灾的。我们主要还是担心有人对这么小的女孩子……你知道的,女儿嘛,Cao的心难免要多一些的。”
“哦,是了,你说的对。女儿的确是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的。我没有孩子,反倒误解了你们做父母的心。”
…………
熏风似爱语,云在夜幕里舒展,月亮长久地睁着眼睛。
日出日落,晨昏流替,饱食终日又无所事事,唯有心甘情愿地在这散漫的温柔乡里消磨意志。
昨日如今日,明日复明日,日日如此。
清迈来来去去的游客那样多,哪一个没有故事?这个男人远远算不上其中古怪的,更何况一望便知他温和无害,容易相处。何肇一就像一滴水一样,万人如海一身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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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带天亮得早,吃过饭后几个年轻人决定结伴同行,逛一逛市区。
安德鲁一开始还走在苏迦身边,半小时过去,已经站在米娅旁侧牵着她的手了。万幸的是路上到处都是情侣,随处可见凑在一处亲密私语的男男女女。
街道两边橱窗里模特的衣饰,依然维持着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审美,因为姿态郑重又婀娜,少有人计较样式的老旧。一种叫不出名字的花树正值花期,开得轰烈,红缕拂拂,盛到了极处,边缘都有些焦卷了。
清迈寺庙遍地,号称手指处皆有佛塔。在树梢与天线的缝隙里,可以看到殿宇金色与红色的重檐。一群人也没有什么计划,遇到了一间就随意地走进去看看。
这间寺庙人烟极盛,香火将空气扭曲成一绺一绺,辉煌的塔刹上覆有火焰纹,四周内开设壁龛,里面摆着几尊小巧的石雕佛像,方形的底座上镂刻着莲瓣。
苏迦在飞机上认识的朋友钟灵是福建人,是个极虔诚的佛教徒。她脱了鞋走进幽深的殿内去参拜,剩下的人在庭院里等她。院中香烛高烧,列四排案几,提供纸笔,供人手抄佛经或写下愿望。一墙之外就是内院,可以听到做早课的僧人们齐诵佛号。
阳光泼洒在上了釉的瓦面上,折射出辉煌的光网,即使不通佛法,众人亦被这端庄恢宏的建筑与温和郑重的仪式之美震慑了。安德鲁和米娅的说话声也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供养佛陀的十丈亭阁檐角悬挂着黑色的铁铎,风一吹,当当地响。
待到钟灵出得殿来,一行人继续漫无目的地闲逛。
时近正午,街边一家一家的果汁摊、米粉铺、猪脚饭档才陆陆续续开始营业。苏迦听到风声里遥遥飘来安德鲁的抱怨——"我可不敢去问,万一他们现在只是把架势摆出来,真正做生意要等到晚上呢?”
站在他身边的米娅也不知有没有听懂,依旧不苟言笑,却伸手半真半假地推了他一下。
艾玛冲苏迦挤了挤眼睛,夸张地比了个口型:“哦,热恋中的情人哪。”
苏迦也笑了,声音随着她小了下去:“两只爱情的小鸟。”
两个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安德鲁突然回头大声嚷嚷:“我听见了也看见了!哼,爱情的小鸟。”
推推搡搡一阵打闹后才得以继续前行。
终于大家都饿了,停在街边的小饭馆等着吃午饭。服务生们却只懂泰语,几个人一阵比手划脚,他们却只是抱着菜单沉默地回以羞涩的笑。
下午行至一家酒店,苏迦犹豫再三还是对同伴们说:“我想上去看看,”他解释道,“有一个女歌手,很著名,中国人。嗯……台湾人,不,在台湾长大,后来在清迈去世。二十年前,就在这间酒店里。”
话中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曲折当然没有被听出来,但是一个女歌手客死异乡的漂泊命运也足够勾起大家的好奇心了。
酒店有“怀念邓丽君之旅”,生意竟然兴隆得很,访客还要分批次入场。闲逛了一天的众人听说开放参观,都兴致勃勃地表示也要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