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鸿生一下捏紧了拳头,把报纸捏皱了。
阮君烈早晚会被他的同志们打死,像碎片一样被炸飞。或者被抓住,阮君烈拒不投降,只好拖出去枪毙,脑门上开洞。
一簇子弹击中他的脑袋,打碎他,变成一大片血花。
叶鸿生痛苦地说不出话,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没有一处不难受。
他掸一眼,看到阮君烈脱下的军服也搁在椅子上,急忙拿起来,像救命稻草一样搂住,掩在怀里。
叶鸿生将军服搂在胸口,一阵巨大的悲伤像漩涡一样,将他吸入其中。
十多年来,他没有舍得对阮君烈说一次“不好”、“不对”,处处顺着他,想让他高兴一点。阮君烈说什么就是什么,想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几乎没有过保留。
阮君烈叫他,他就答应,急急忙忙地走过去,生怕慢了一秒钟。
不管阮君烈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不会扭过头去。
他可以半跪着,给阮君烈擦手,帮他更衣。他从来没有对什么人,什么东西下跪过,连他的信仰,他也是站着去相信的。
但是,现在……他就要害死他了!
他最舍不得,每时每刻都要让着的人。
叶鸿生心如刀绞,被一阵暴雨般的疼痛所淹没。这种痛苦的感觉,在他发现妹妹去世,小小的外甥也没了,竟然寻也寻不着的时候,曾经有过。
他找了外甥几日,队伍要开拔,他就走了。他的心肠居然这样硬!
为了打仗,他忽略心口的伤,慢慢地,疼痛的感觉淡掉,消失了。
他以为好了,不会再难过。没想到今日,他又排山倒海的疼起来,伤口剜得更深,流出来的血更多,简直是要把他伤透了……
叶鸿生一路走来,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信心和决心,这刹那又锵然一声,溃出裂痕,就像他心口裂缝一样,深深地,几道鸿沟,不断往外渗漏……渗漏……
叶鸿生捉着阮君烈的军服,上面还有一丝体温,散发着主人的气息。
叶鸿生不由自主地将军服贴在唇边,温柔地亲吻着,就像在亲吻他永远不能触碰的梦中人一样。
从见到阮君烈的那一天,他就明白,这辈子注定是没有指望的。
阮君烈是个男人,喜欢女人,也讨女人的喜欢。
阮君烈是他恩人的儿子,现在又成了他的上峰,仕途正隆。
已经分开的两个人,为什么还要相逢……
明明什么都不同了。
不一样的性格,家世,官衔品级,行事也不同,两人的前途更是南辕北辙,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为什么老天非要他们重逢?
难道就是为了让他杀死阮君烈?亲手把阮君烈推向枪口?
叶鸿生痛苦地想着:这事根本无法接受……
叶鸿生陷入的思绪,一时情难自禁,有些恍惚。
“啪唦唦——”几声清脆的响,打断了叶鸿生的思绪。
军人的警觉与克制重新回到他的身上,他迅速放下军服,回身望去。
门口什么人也没有。
珠帘搅动在一起,发出嘈杂声。
叶鸿生拿起军情简报,走到珠帘前面,迟疑着。他轻轻拨开一串串水滴,向外望去,看到阮君烈站在窗台前,背对着自己,正在吸烟。
确切的说,阮君烈没有吸烟,他只是手上夹着一根烟,一动不动地望着外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烟头烧出一截子灰,落下一点点,落在他脚边。
叶鸿生叫了一声“子然?”
阮君烈回过神,向餐厅走去,说:“我们吃饭吧。”
叶鸿生跟在他后面,走向餐桌,拉椅子坐下。
桌上已经摆好饭菜,热气腾腾的汤放置一会,是温的。
阮君烈对仆人做手势,让他给叶鸿生盛汤。
叶鸿生接到手里,喝了半盏,问他要不要尝尝。
阮君烈没有回答,让人把叶鸿生喜欢的油爆虾,蜜汁藕片放到他面前,给他吃。
叶鸿生默默地吃。
阮君烈好像忘记了军情的事,一句也没有提起,就这么沉默着,偶尔说一句话。
叶鸿生吃完,站起来告辞。
阮君烈心不在焉地点头,让人送他回家。
叶鸿生走到车前,回头看了一眼。
阮君烈没有出来送他,这很少见。
刚才吃饭的时候,阮君烈眼神十分飘渺,一直没有用正眼看他。这种犹犹豫豫的神态,还是第一次出现。
叶鸿生静静等了一会,终于打开门,自己坐上车。
第 12 章
夜里又落了一场细雨。
清晨时分,叶鸿生照例早早赶到司令部。
叫人吃惊的是,阮君烈比他来得还早。
叶鸿生本来准备替阮君烈擦桌子,现在一看,阮君烈坐在办公室,自己已经泡上茶,擦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