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无人作声。
直至一声娇甜的声音从厨房外传来:“妈咪!奶奶!”
一个大约只有十岁的黄皮肤的小女孩蝴蝶似的飞扑过来。
江恰恰看到她的瞬间,苍老的面孔上便浮现出了浓浓的宠溺,蹲下张开双臂抱住这个女孩使劲儿亲了亲,她掏出揣在怀里的那本昂贵的故事书,在对方的眼前摆了摆:“当当,这是什么?!”
女孩儿惊喜的尖叫声中,女主人朝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恰,你又在用自己的钱给安娜买东西了。”
江恰恰摸着女孩毛茸茸的脑袋,脸上纵横的皱纹中逐渐流淌出了深深的无奈:“我得了这个病,也不知道有几年可活了,到这把年纪,身边也没有一个亲人……安娜从小被我带大,她就是我的亲孙女,我不给她花钱,还能给谁花呢?”
女主人眼底深处流露出了深深的同情,为这个在家中照顾了自己将近十年的,早已垂暮的老人。
她初识对方时,也在一个冬天,地点是另一座城市的唐人街,对方被热油烫伤,偷偷从后厨出来寻找药品。
那时她刚刚和男友分手,怀着身孕坐在雪地里哭泣,对方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个保温杯,用字正腔圆的中文询问她是否需要热水。
她不需要热水,但需要工作,和一个工作之余可以为她照顾家庭的人。只不过这个国家的人工着实太贵,凭她的能力,根本无法支付雇佣正规保姆的钱。
不过江恰恰却迫不及待地跟她走了,说只要不再日复一日干那些重活,哪怕只给她一口饭吃都好。
她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历,只知道对方似乎是国内沿海偷渡过来的,被蛇头骗到了一家地下工厂干活。因为在国内欠了很多钱,对方被骗也不敢找大使馆求助,能有一个离开的机会,迫不及就抓住了。
贫民区这边正常情况下没有警察上门盘查,她为对方从黑市搞到一个假ID,每个月五百美金的工资,对周围的邻居谎称这是从国内接来照顾自己和孩子的母亲,就这么平安无事地生活了下来。
刚开始的时候还很警惕,家里装满了监控,一晃十来年过去,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陌生人之间也培养出了无法割舍的感情。
安娜坐在自己的小椅子里翻阅故事书,晚餐的牛肉口味值得称赞,上了一天班的女主人在灯光下翻阅报纸,洗完碗的江恰恰出来打开电视机。
大雪天里吹着暖气看电视也不失为一件美事,女主人看着江恰恰疼惜地抱起安娜为她念故事,眼神不禁温柔下来:“恰,你在国内真的没有家人了吗?”
江恰恰灯光下苍老的面孔仿佛是怔楞了几秒,随后才苦笑一声:“我的丈夫很早就去世了。”
“孩子呢?”女主人很是好奇,“你和他没有生一个孩子吗?”
“……没有,我和他没有孩子。”江恰恰摇了摇头,抱着怀里香软的小孩,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突然就变得悲伤,“不过……”
“不过什么?”
江恰恰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小小的,软软的,或许比怀里的安娜还要脆弱。
她其实是有孩子的,在那片遥远的土地上。
可悲的是她这个母亲,已经无法回忆起孩子的面貌来了。
女人真是奇怪,年轻的时候近在咫尺,她一点也不想见到那个孩子。到现在相隔千里,老了老了,或许是母性作祟,她却又无端开始怀念起这条血脉。
那是一块从肚子里剥离出的肉啊,身上流淌着她的血液,儿时也曾娇甜绵软地喊自己妈妈。
他现在也该长大成人了吧?不知道事业是否顺利,有没有结婚生子,还记不记得……她这个母亲。
或许是年纪到了,江恰恰如同许许多多这个年纪的老人那样害怕起寂寞来,她开始渴望子孙满堂,渴望孩子的陪伴。
这些年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爱回忆过去,回忆自己一生的点点滴滴,亲人朋友,然后后悔,用宠爱安娜来填补自己生命里想念儿子的空虚。
只是时间已经不容许她再回头,前些年她曾经尝试过联系妹妹,但郦云那串老号码始终都无人接听。
“没什么。”江恰恰摇了摇头,抱紧了怀里的安娜充作安慰,就像抱着很多年前那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微笑着指着书本上的一则插绘问,“这是不是七个小矮人?”
安娜甜甜的回答声令她愉快的同时,也不禁感到悲哀。
她不敢回国,以前是害怕被抓走坐牢,现在则是身体接受不了长途的行程。
她几乎也能想到自己最终的结局——安娜的单亲妈妈没有太多的钱将她的骨灰带回国内,她的灵魂,将永远留在这块她连语言都不怎么听得懂的土地,无法落叶归根。
真正客死他乡。
生活的艰辛不能多想,越想越让人悲伤。
安娜的妈妈也不再问了,报纸上似乎有非常令她感兴趣的消息,看得她啧啧赞叹,目不转睛。
江恰恰带着安娜去楼上睡觉,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