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酒店空调的温度宛若冰窖。周妈妈看着他苍白的嘴唇和低垂的眉眼,她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见过林惊蛰这个模样了。
依稀在对方小时候,忘了是一年级还是二年级,周海棠第一次牵着林惊蛰回家,说:“妈妈,我同学的外公不在家,可不可以让他在我们家吃饭?”
那时候小小的林惊蛰就盯着地面,抓着自己的裤子边,像一只总被驱赶以心防自卫的小麻雀。
周妈妈叹了口气,起身接下肖驰隔着桌子为自己倒水的举动,轻声道:“我来吧。”
她松动的姿态让家人们都松了口气,脖子上爬满刮痧印的周爸爸干笑两声,招呼道:“别坐着了,都吃吧吃吧,这桌菜是我吩咐我大徒弟做的,大家都尝尝他手艺怎么样。”
他们所在的餐厅就是两家爸爸在燕市城东开的新店,面积比太阳街第一家小吃店大得多,有一个相对总店要正经得多的名字,叫做——“家人餐厅。”
家人餐厅开业没多久就打响了名头,不少饕餮都慕名而来,使得当下这个饭点,等候区挤满排队的食客。
燕市现在人口虽说与日俱增,大部分民众的消费水平毕竟达不到那份儿上,能让人排队的餐厅少之又少。周爸爸一边给家人们推荐刚上桌的九层塔虾,一边找话题试图打破这满屋子凝滞的气息:“店里的生意现在越来越好,这大夏天的让客人等在外头也不像话。我跟老高商量了一下,打算年底之前把楼上二楼的位置也给盘下来,扩大一下规模。”
“店里的人现在也不够用。”高父在胡玉鼓励的目光下也加入了话题,努力营造和乐融融,“你们不知道,做餐饮是真累啊,像这种正饭点的时候,店里真是几十个人都不够使的。亏得老周带的那几个徒弟人不错,店里那几个小领班也能抗事,年底盘店铺之前,给他们的待遇也得翻一翻。”
他这话说得自己似乎处境艰难,但内容明显积极向上。新店开业至今,生意越来越好,以至于几乎占用去两位爸爸睡觉之外的所有空闲时间。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从未后悔过当初扩张的主意:只今年上半年,这家在城东打响出赫赫威名的家人餐厅,就给他们带来了将近百万的利润。
这笔钱即便按照餐厅股份对半分,拿出去也足够在燕市当下相当不错的小区买到一套面积喜人的房子,更不要说对普通人而言代表了什么。
高爸爸有时喝酒时会提起自己从前在工地的工作,那时候他和妻子两地分居,一年最多见儿子两次。为了每天的几十块钱,严寒酷暑,他睡在工头随便搭建的屋棚里,吃搅拌进灰尘的乱七八糟的大锅菜,当时满心都是多赚点钱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的信念,真的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回首,他才咂摸出苦味,每每感慨得热泪盈眶。
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恐怕就是为了能和妻儿团聚而选择留在燕市,生活没有辜负他的这份期许。
周爸爸则简直不想去回忆自己当初在郦云暖瓶厂沾沾自喜于每个月四五百块钱的工资,和为一套粗制滥造的单位分配房与人斗智斗勇的过去了。他如今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出了过去想都不敢想的财富,虽然仍旧比不上老婆海棠食品厂的生产值和规模,却也已经很满足。
老婆赚钱好像也没什么不好,虽然变得更独立更强势更不好说话,但比去过去温文顺从的模样,现在独立的周妈妈光彩明艳了不知道多少!说起来非常现实,结婚那么多年,孩子日渐长大,以往在郦云朝夕相处时,夫妇俩的情感早已经被生活磋磨成了不温不火的亲情,就连难得的那什么,都跟例行公事一般。而现在,人到中年,夫妇俩相处的机会变少,大家的时间也被工作填塞得充实忙碌。但偶尔空闲时见面一次,周爸爸居然会为了老妻新换的发型和刚买的裙子而心跳,仿佛又找回了二十岁偷偷背着家人牵手凝望时的热恋感。
周妈妈刚刚拥有事业时有一段挖掘自我的迷茫期,仿佛迫不及待要宣泄这些年被生活镇压的情绪,那段时间夫妇俩的争吵格外多,但这种情况没多久就得到了改善。
海棠食品厂规模越大,她越忙碌。终日在全国各地奔波,会见客商,她必须在谈判中保证寸土必争才行。因此偶尔得以歇脚回家休息,见到久违的丈夫和儿子时,她在外头说一不二的风格反倒难以维系,一心只想从家人身上汲取温暖,甜甜蜜蜜。
年近半百,夫妇俩平淡的情感反倒迅速升温,这带动得内敛的高父和胡玉也融洽了不少。高父的大男子主义其实非常严重,妻子到燕市后不肯待在家里做全职主妇非要潜心继续学业,且儿子也竭力支持的事情曾经让他不高兴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但比较着周妈妈越来越鲜明的性格,他慢慢又觉得妻子的坚持不算什么了,至少胡玉的脾气仍旧温和,也肯花他的钱,遇上了难处会第一时间找到他帮忙,只是生活更充实了一些。
美满的生活无疑会让人宽容不少,爸爸们现在甚至很少逼迫孩子们的学业,因此现在面对林惊蛰,也很难表现出坚决反对的立场。
这个孩子他们是当做亲儿子养的,可毕竟不真的是他们的亲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