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一只茶壶、一个瓷杯,是从客栈的房间里带出来的。
他走上前去。江雪回头,见到是他,唤了一声:“阿左。”
魔教教众都没有名字,从生到死,都不该有自己的名字。教主心情不好时候,就会这样叫他。
“是。”
左护法用手摸了摸茶壶,已经被夜风吹得凉透了。他把茶壶和瓷杯放到一边,自己坐在江雪身旁。
江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你把我的酒拿走了。”
“属下去重新热一壶酒?”
江雪摇摇头,不说话。
左护法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发顶。他的掌心温暖,江雪突然叹了口气。
其实不算叹气,最多只是呼吸间吐气的声音比平时略重了一些,像是不满,像是压抑,像是心中积郁的浊气终于稍微掀开一个角。
少年叹息的声音很快消散在夜色里。
左护法看着他。
“阿左,”江雪半垂下眼帘,清冷的月光下,他的脸上带了几分落寞:“我是不像一个教主的。”
左护法轻声说:“教主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是我什么感觉也没有。”
左护法很快听懂了。教主从小接受的都是铁石心肠的教育,他要杀伐决断,要邪魅狷狂,唯独不能轻易不能动感情。坐上这个位置,太多的情感只会成为拖累。
等把那些不该出现的杂念都摒除干净,心里早已经寸草不生。江雪从懂事以来,大概已经忘记了喜欢是一件什么样的东西。
他从来都是一丝不苟地严苛要求自己要像一个魔教教主,只是要他去喜欢一个正道少侠这一条,不,是去喜欢人这一条,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左护法拇指的指腹移到江雪的眉心上,轻轻把那个小小的川字揉开。
江雪没有动,左护法听到他的声音在说:“他们都没有你好。”
像一记千钧巨石猛然落地,左护法心里轰的一声。他呼吸不过来,突然很能理解右护法为什么老是要用手捂住胸口的行为。
僵硬地转过头,好像没反应过来似的,他问了一句:“……什么?”
江雪于是再说了一次:“他们都没你好。”
……
感情方面一片干净清明的教主,在人家心里排山倒海、掀天揭地,狂撩而不自知。
此时,左护法就这样看着江雪干净漂亮的侧颜。他喉咙一阵发紧,只能伸出自己的手,去握住江雪的。
江雪是一块未经世事干净剔透的白玉,就该被一辈子捧在手心里。他突然不想去管江雪这句话想说什么了。
真的,有这句话就够了。其他一切突然都变得不重要了。
如果说原来为了教主他心甘情愿、死而后已,那么他现在已然是死而无憾了。
江雪回头,他的五官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漠,问他:“那阿左看我呢?”
左护法的指尖碰到了江雪冰凉的手心,是柔软的。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十分温柔,就像此时如水的月光:“他们当然都没有教主好。”
江雪心底自然而然地感到满意。他抬起另一只手,回馈一样地也摸了摸左护法的头顶,虽然表情还是没有波动。
左护法低了下头让他摸,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
映雪皑皑,皎白如缎。世人都谓冰雪严寒,他却看到了雪在对他发光。
江雪收到分舵主的亲笔信,说要请教主来酆州一带视察,还替教主安排了相亲。
其实只是单纯想要见到很久不见的侄子而已。分舵主是江雪的大伯,年俞四十,膝下无子。夫妻二人从江雪小的时候就十分喜爱他。大伯每次回魔教一趟,都要抱着面无表情的小江雪,揉揉头又蹭蹭脸,就是不肯撒手。
而且每次都要捎上一堆好吃的过来,都是同样宠爱江雪的夫人亲手做的点心。
江雪曾经对其中一样桃花酥喜爱多些,分舵主就欢喜得不行。当时教主还不叫江雪这个名字,叫子苏。爱江雪心切的江大伯忍不住心痒地给江雪起了个小名:苏苏,从此越叫越顺口。直到全教上下都知道了教主的小名,楚长老出手了,横刀揭斧,谁敢叫就砍谁,这才重新给教主树立了威严。
江雪坐在马车里,掀开一点窗帷。马车正在走过一座石桥。他们近日已经到了江南一带,离目的地不远了。虹桥是当地的咽喉要道,桥面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两旁甚至还有摆摊的。诗情画意的江南水乡,连民风也和别处不一样些。
街市上人来人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半依偎着身旁男子,纱帕轻飘飘地打在他身上,巧笑着娇嗔地“呸~”了一句,那男子更往她的身上凑了。
江雪正在出神,他上次的话提醒了自己。
他性子淡漠,看到的人也都是寡淡的,无非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要说起来,阿左和别人也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也不同。
江雪云里雾里的,说不明白这种微妙的不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