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什么,于是只好点点头。
“儿童的童?”张磊又问。
佟童愣了愣,没想到他问这个,又点了点头。
“诶,我就说你们这些名字里都是什么小啊,童啊,宝啊之类的,老了以后去公园遛弯或者上菜市场买菜,听着有人在背后这么喊你,不会觉得尴尬吗?”
佟童不知道他那时候会不会尴尬,他只知道现在的他很尴尬。他干笑了两声,然后微微挪开了视线,盯着房间的一角看。
“你怎么会睡在大街上啊?”张磊毫不在意,又充满好奇地挑起新的话题,一边说着还一边自来熟地用脚轻轻地碰了碰佟童。
佟童决定不再和这个人客气,也不拘谨地只坐一个角,而是干脆把整个屁股都挪到了床上,随口道:“我从原先住的地方跑出来了,身上又没什么钱,所以就只能住在外面了。”
“哦,离家出走。”张磊点点头,下了个结论。
“也不能算是离家出走吧…”佟童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他的指尖泛着灰色,细密的掌纹中也压进了灰尘,被汗水浸shi,干涸成一道道黑色的印记,他已经记不清上次洗手是哪天了。他盯着手掌的纹路,慢吞吞道:“我是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
“什么意思啊?”张磊好像来了兴趣,在床上翻了一个身,趴着看向他。
佟童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张磊就知道这个事情问不出来了,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又问:“那你现在还没找到工作啊?没有工作不就一直没有钱吗?”
“是啊,我今天找了一天,也没有地方愿意要我。”佟童苦笑着耸了耸肩,他好歹也拿着一张重点大学的毕业证书,自然看不上太低下的工作,但不太低下的工作一时间又不太好找,以他现在的形象,面试要是能通过,他回来就给面试官烧香。
“诶,我说——”张磊翻身坐了起来,推了推佟童道:“我现在打工的那个餐馆正招着服务员呢,你去那呗,正好咱俩每天上班下班还能一块走,多好啊。”
佟童心想我一个重点大学毕业生就是再落魄也怎么可能去餐馆里端盘子,下意识地就想嗤笑出声,但这声笑到了舌头尖上转了一圈便被他咽了回去。他微微偏过头,让张磊看不见自己脸上的表情,愣愣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一边挽着已经发黑的袖口,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在你说的这家做服务员,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啊?”
“这家是家西餐,全城也没有几家,算是赚的最多的了,一个月有两千块钱呢,别的地方基本上都是一千多。我和你说,我在这干了快三年了,你要不是认识我,人家都不能招你,这地方不好进着呢。”
佟童这一次是真的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死死地忍住,让自己不发出声音,只有胸膛无声地颤抖着。他有一个多大的梦想啊,他想出人头地,他想衣锦还乡,他想让这世间的大多数人,都像曾经的自己仰望着闻盛一样,仰望自己。而现在,他就是去一个小小县城的一家小小的西餐馆当一个小小的服务员,都要借用别人的关系,不然就连这件事都干不成。
抛弃过去的一切从头开始说起来容易,原来却这么难。
“哥们,你咋了?这么吓人呢?”
张磊拍了拍佟童,后者渐渐止住了笑,认真道:“我明天和你去那家餐馆吧,拿了工资就付你房租。”
“稳!”
佟童扯了扯嘴角,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语气轻快了些,“有热水吧?我去洗个澡,好几天没洗了,我估计身上已经一股味了,别熏着你。”
“嗨,我闻不着。”张磊不在意地摆摆手,“就在卫生间,你自己去洗吧,你要是什么不会用就喊我就行,记得把抹布垫在门口,不然水可能淌出来。”
佟童点点头,站起身,朝着卫生间走了两步,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脸色有些僵硬。
“那个…我身上没有带什么换洗的衣服。”
张磊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我这儿也没有什么新的,要不…你先穿我的?”
佟童呆住了,过了一会儿,咬着牙点了点头。他从小就不穿别人换下来的旧衣服,他母亲总嫌他眼睛长在头顶上,却没想到今天,他不仅要穿别人的旧衣服,还要穿别人的旧内裤,实在是多少年来头一遭了。
不过现在他的处境是,人家不嫌弃他就已经很幸运了。
几分钟之后,佟童拿着张磊给他找的衣服,红着脸道了谢,转身进了卫生间里,关上了门。
然后就听见张磊隔着门的喊声:“诶,对啦,你洗快一点,水费咱也对半分啊!”
“知道啦!”佟童也喊道。
他对着卫生间的镜子,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样。镜子里的自己又黑又脏,胡子拉碴,和曾经那个西装革履雄辩滔滔的青年仿佛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除了他的这一双眼睛。
他几下脱光衣服,握着锈迹斑斑的花洒把手,深吸了几口气,然后告诉自己,佟童,新的生活开始了,一切都由自己的手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