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与他目光相接,也让这眼神扎得有些痛,不得不转回头来再看元绍一眼,轻轻喟叹:
“以前看到雪,想的不是明年的麦收,就是雪地里怎么行军怎么扎营。这还是第一次……站在这里什么都不想,光是看雪花怎么一片一片飘下来呢……”
这是真放开心思了——或者说,也真闲得发慌了。元绍忍不住轻轻一弯嘴角,刚要说话,就看见凌玉城鼻子一皱,扭过头去狠狠一个喷嚏打出。他立刻就有些手忙脚乱,想要去扯人进房,手抬起来又觉得动手动脚的不好,又怕劲使大了拉扯到伤口,一只右手僵在半空动弹不得。
刚一迟疑,凌玉城三步两步已经冲回了寝殿,寒气被房里的暖意一激,又是一连串喷嚏打出。元绍跟在后面一叠声叫人去煮姜汤,倒热茶,拿洗脸的布巾,把一殿的内侍支使得飞忙乱赶。过得片刻,杨秋被两个军士架着扑进寝殿,还没喘匀了气,就看到元绍整张脸都绷得紧紧的,凌玉城靠在床头,拥着厚厚的被子一脸无奈。
“……吹了点冷风也是个事儿?”要不是当着一地的下人,杨秋的唾沫星子都能喷到元绍脸上去:“在屋子里暖一暖,灌口姜汤,实在不行泡个热水澡睡一觉就好了——不是风寒!要不是受了伤,谁不是大冬天的用冷水洗澡!”
被他当头呲了一顿,元绍也有些讪讪的,就命内侍去抬浴桶来。这东西昭信殿并不常备——任谁守着百步之外的一个温泉池子,都不会想要在殿里准备木桶。看内侍答应着往外飞奔,凌玉城轻声道:“何必那么麻烦。”向元绍一点头,自顾自地开了西稍间通向后殿的侧门,军靴踏地之声踢踢拓拓,只几响就转了出去。
元绍本能地抬腿要追,只一举步便又顿住,长长吁了口气,让内侍整理床榻,薰暖被褥。自从那次在御花园水榭当中吵过,他就再也没有和凌玉城共用过浴殿,此时当然也不能例外。自己倒了茶坐在窗下慢慢喝着,一杯热茶刚喝完,凌玉城已经裹着一身水汽推门而入。
“你……没有去泡澡?”
一边说一边上前细看,凌玉城脸颊红扑扑的,鬓角还沾着一点微微的shi意,明显是泡过了澡的样子。元绍心里默算了一下,凌玉城才去了这点时间,还要从寝殿到浴池打个来回,根本不够把人泡暖了发汗。一时间不禁眉头大皱,伸手把凌玉城拨了个转身,推着他就往后走:
“去泡足了再回来。意思意思shi一下有什么用?一脱一穿还要着凉呢!”
手上的力量旋即遇到了抵抗。凌玉城被推着走了两步就不肯再走,用力向后靠着,低声反驳:
“我在净房泡的……”
为了洁净也为了少走些路,虽然百步之外就是那个超级舒服的浴池,寝宫里还是辟了一间耳房作为净房,从温泉里特特引了一脉流水过来。净房里青砖墁地,一条水渠从房间正中穿过,里面活水长流。还砌了个六尺见方、五尺来深的小池子,贮了满满一池温泉水。
日常洗漱入厕都在净房,完了一拉池壁的挡板机关,池子里的水就沿着水渠冲进Yin沟,大水卷过,立刻干干净净。这么个池子泡个澡也绰绰有余,凌玉城平时早起练武,完事了都是往里一跳,片刻出来就是神清气爽。
想到这里元绍心头就是一松,既然在净房泡的澡,算算时间也够了。是了,这种下雪天,谁愿意穿过百步长的廊道去浴殿泡澡,还不是哪里近就用哪里——
不,自从那次吵架之后……自从撞见他在浴殿宠幸宫人之后,凌玉城,就再也没有踏入那个温泉一步!
他,到底还是介意的。
想到这里心脏就像是被狠狠攥了一把,怔怔地站在那里,一时间气都透不过来。手上力道一软,凌玉城正在向后倒退,当时就是一个踉跄。元绍赶忙扶住,就势把人推过去往床沿上一按,回身取了姜汤过来塞进凌玉城手里。
“……喝!”
口气活像酒桌上逼着灌酒似的。凌玉城默默看他一眼,低头一口一口饮尽,也不等元绍再催,自己掀了被子上床。絮了新棉的被子轻软柔和,在薰笼上烘得暖热,一躺进去,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凌玉城轻轻地吁了口气,刚闭上眼睛,身边被角一掀,一个熟悉的微凉身子窸窸窣窣靠了过来。
“……陛下?”
“好好睡一觉。”元绍三下两下甩去外袍滑进被底,往里挪了挪,摸索着去拉凌玉城的手。十指相扣,内力透过掌心源源不绝地送了过去,化作暖意沿着血脉滔滔奔流,只转了两圈,凌玉城就觉得背心细细地渗出汗来。
“陛下,我不用……”
“睡觉。”元绍努力让口气带了些严厉,交握的手紧了一紧,另一只手拇指与中指相扣,向外虚弹两下。“扑”、“扑”几声,床边银钩上挂着的软帘轻轻泄落,两个人顿时被罩进了一片暖融融的昏黄。
此刻房外北风呼啸,屋檐下飘荡的灯笼被雪花扑打着沙沙作响,四柱大床里却静得只能听见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凌玉城本能地缩了下手,没能挣脱,也就安静下来,收敛心神,片刻工夫就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