矩地坐在小几对面,双手平放膝头,凝然不动。
“陛下--何出此言?”
“你看看吧。”元绍抬手将帛书递了过去。光润菲薄的丝绢摊在他掌心,被窗缝里透进来的夜风一吹,其中一角蓦地扬起,而后又飘飘荡荡地从指尖垂落下去。几乎是同时,凌玉城笔直地站了起来,双手伸出,端端正正地托在了帛书下方。
以前从来不是这样的。元绍有些惘然地凝视着那双手--以前,凌玉城根本不会起身,充其量伸一下胳膊,两个指头一拈,把军报抽过去了事。甚至有时候会干脆斜倚在他身边,就着他的手里一起看,嫌看得不方便了,还要碰碰他胳膊手肘,示意他把东西挪上一挪……
而不是,毕恭毕敬地站起身子,双手来接。
一晃神的工夫,他的拇指已经重新按住了丝帛一角,而没能顺利接过军报的凌玉城已经收回了手去,在原地垂手肃立。这时候再递一次已经刻意了,元绍强忍着没有皱眉,抬手虚按,示意凌玉城落座:“肃罗吕光羡,你知道多少?”
“落雕都督么?”哪怕是连续多少天没能睡好,又半夜被拉起来看军报,仍然不能阻止凌玉城的目光立刻亮了起来:“十七岁成名,历任肃罗国大将军、太保、左丞相,执掌肃罗十万大军,四十年用兵未尝一败--”
元绍听到一半已经想笑了。如果是他,提到吕光羡第一个想起的,肯定是三朝元勋,一门贵盛,女为皇后,子尚公主,举国兵将悉出门下……而在凌玉城眼里,这些人臣顶点的荣华富贵,都赶不上那十七岁少年的一箭落雕,赶不上,四十年铁血征战,赫赫威名。
肃罗,那个大凉东北方向的国家,正因为有那个人,才一直屹立于当世,没有变成大凉的国土一角。
然而这笑意也仅仅是一闪。凌玉城眼底的亮光也渐渐暗了,在帛书上凝注片刻,再抬起来时,已经多了几分惊异:
“陛下怎么突然提到此人?”
“他死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并不比倏然被夜风卷起,又静悄悄落在地面的丝绢更重。凌玉城却是一震,想要俯身去拾,肩膀一动却又停住,怔怔地听着元绍端起茶水轻轻啜了一口,而后放低声音,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
“……满门抄斩。”
“肃罗国主,自毁长城。如今吕氏满门全灭,只有他年方七岁的小孙子,被死士护着投奔我大凉而来,目下已经越过了关境——如今肃罗门户大开,你可愿为朕,提兵北上,开疆拓土?”
灭国之战这么大的事儿,当然不可能由元绍一言而决,也不可能在这样一个寂静无人的深夜里,用“放你出去散散心”的口吻,就定下了领兵的主帅。
但是,一封足以半夜叩门送进宫禁的军报,在第二天的朝议上,优先级别也是第一位的--七八个大臣头碰头地商量了一下,又把能够调出的兵力、物资合计了一遍,太阳还没有彻底落下地平线,元绍就在紧急起草的圣旨上签了自己的名字,而后双手捧起玺印,端端正正地印了下去。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以不抓住?而且肃罗又不是那种出名能打的国家……那个国家的问题是地势偏僻寒冷,一旦拖进持久战,到了冬天就只能乖乖败退……没看前朝曾经三征不成,结果反而丧师灭国么?
但是大凉的优势是什么?不是那些慢慢腾腾,一天走不了五十里路的步兵!是骑兵!是千里奔袭!一人双马甚至三马的长途奔袭,眨眼工夫,就到了你家大门口,踹破房门进来了!
况且大凉从来不是什么讲究王者之道、讲究师出有名、讲究温良恭俭让的国家!从铁勒族崛起的头一天起,刻在它骨子里的就只有扩张!
至于补给?辎重?不方便带,还不方便抢么?孙子兵法里都写了“因粮于敌”,更何况大凉的骑兵里,就有专管抢东西的那个序列!正式编制!
于是,徐徐下沉的血红残阳中,凌玉城单膝跪地,从元绍手中接过他刚刚解下的长剑,郑而重之地系在了自己腰间。
和上一次巡游途中的出兵不一样,和上上一次假作负气离开,而后潜入虞夏的征战不一样,这一次,凌玉城是在所有军国重臣的观礼之下,从元绍手中接过天子剑、也接过节制诸军,调用一切所需资源的权力。
“阃以外,将军制之。”
简简单单一句仪式性的命令之后,凌玉城起身、倒退,铠甲铿锵,肃然一礼:
“但有所命,无所不从!”
黑云漫卷,扬长而去。
自昭明殿自承天殿,重重宫门次第而开,接着,在凌玉城背后,一层一层地依次合拢。
遮断了猎猎的旗帜和翻飞的披风,也遮断了,元绍始终凝望,不曾稍离的目光。
凌玉城在京城只留下五百卫队。这点人马,刚够勉强维持军府和庄园的正常运作,外加值守禁宫西华门,确保凌玉城的军报能第一时间送入宫中。他携着近身护卫一路向东北疾行,直接扑进了广武卫的辖地,而集结完毕的玄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