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的主君,身在其中又是怎样的不得已——
这些,你都已经不想知道了、抑或不在意了吗。
或者,你已经从另外一个人口中,得知了所谓的真相?
一想到这些,宁秀就觉得心头有一股烈焰在奔腾咆哮,甚至比当年知道凌玉城早已私下和元绍达成交易、所谓求助于他遣散下属云云全是做戏时还要来得疼痛。他不得不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得以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尽量放稳了声音回答:
“我怎么会在这里?玉城,事到如今,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你错了。”凌玉城的声音静静淡淡的,“景晖,我是看到你进来的时候才知道,你居然已经来了大凉。”
“是么?”
“正如你说的那样,事到如今——景晖,到了现今这般地步,我又何必骗你。”
是彼此力量上的悬殊,让你即使不用欺骗这种手段,也能予取予求了吧!一阵炽烈的怒气猛然升起,混合着背叛带来的愧疚与恐惧,以及由此而起的疼痛,让宁秀不由自主地冲口而出:
“是,我发动了宫变,失败了,如果不跑,新皇上台肯定饶不了我,所以我就跑了。正好身边有陛下派来的人,他们就护着我一路跑来了北凉——从头到尾,我就是想要活下去!”
“活下去吗?”凌玉城喃喃。仅仅是活下去,就让你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么。以虞夏皇子之身,背弃宗族,背弃国家,屈膝于敌国皇帝座前,明明知道他留你性命肯定是为了对你的祖国不利——
“景晖,你刚才说,你来大凉,是为了活下去?”
“难道不是么?玉城,你忘了吗,那时候我们是为什么要走上那条路——但凡可能,谁不想安享富贵?谁又不想心无旁骛地为国征战?可是这边刚刚灭了柳明夏,那边我那个好大哥就敢在宫里害我母妃,在外面克扣你的军功军饷。不拼,不争,哪里有我们的活路!”
“……活下去以后呢?”
“自然是要活得更好!”宁秀蓦然抢上一步,握住凌玉城右手,热切地看向那双至今没有掀起波澜的眼睛:
“玉城,帮我!我是先帝的亲子,你手里有兵,还有北凉皇帝的支持——帮我!把皇位夺回来,这虞夏,合该是我们的!”
紧握上来的手和记忆中一样温暖而干燥,捏得他手掌发疼的力度,也和过往毫无分别。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这双手终究还是粗糙了些,边缘甚至多了不少细小的裂口——想来这么多日子的狂奔,一向养尊处优的年轻皇子,很是吃了一番苦头。
凌玉城静静垂落了一下视线,而后,才缓之又缓地,将被紧紧握住的右手抽了回来:
“所以,你是想让我帮你,从大凉借兵夺回虞夏皇位了?”
宁秀本来是不想这么急的。
三年前扭曲了凌玉城命运的那场比武横祸,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自己知道,凌玉城,也知道。后来北凉几次变乱之中,他不是没有趁机下手,那些痕迹,凌玉城也不是没有查知的可能。
虽说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哪怕敌人也存在合作的可能,可是,用足耐心慢慢浸润,一点一滴消除凌玉城的恶感,当中可能还要为过去的背叛付出几次代价--然后再提出请求,毕竟是胜算更大的方式。
然而,这样兼具耐心和隐忍的盘算,却被踏进北凉以来的遭遇击成了粉碎。
一跨过国境线,宁秀从王府带出来的、一直忠心耿耿护着他的侍卫亲信,就在一夜之间消失了个干净。此后围绕在身边的,除了那些人高马大的北凉军士,就再也没有了旁人。
一路行来,那些人从早到晚都板着一张脸,除非必要,就连彼此之间的交谈都少。宁秀想尽办法,也没能从那些石头一样的护卫嘴里掏出半个字来,只被他们裹挟着一人双马,不惜马力地向北赶路。便是见他累得要摔下坐骑,也不过是拿绳子捆在马背上,到了宿处将一丸药化开水,捏着他的鼻子灌进喉咙。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半点优待。
等到踏进帝都,干脆被关在了太ye池里的一座小岛上。这么个四面环水的地方,他除了上岛的那一天,就没有看见过半点水光。门口站班的侍卫除了送来一日三餐,就连话都不跟他多说一句。
在他以为会被软禁到死的时候,一道面圣的旨意,让他走出了水中央戒备森严的小院。然后,他就见到了凌玉城。
见到了会为了他的到来而震惊失态,因他的跪拜而痛苦的凌玉城。见到了他现下能够找到的,最强的、也是唯一的援手。
而他,除了紧紧抓住这次机会,别无选择。
“向大凉借兵?当然!”急切之下,宁秀已经顾不得谨慎,把自己准备了十几个日夜的言辞一股脑地倾泻出来:“现在的虞夏,没有比你更强的将军,也没有比大凉手里更强的军队。更何况,从大凉出发,第一个经过的就是北疆——你经营了十年的北疆!过了北疆,就是虞夏的腹心膏腴之地,就是京城!”
他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降了一个音阶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