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他也是计划了不止一年,挑在今年发动的原因,一方面是背后的暗中撺唆,另一方面,也是嘉佑皇帝的身子骨越来越差,眼看就要等不下去了。
有心算无心的结果,端王趁着万寿节人多忙乱,在各种仪式上充场面、守卫宫室的护军大批增加,瞅准了机会一举发动。灭了太子满门、囚禁了嘉佑皇帝,连重要的大臣也抓了一批,软硬兼施,逼着父皇给自己写传位诏书。事实上,他连传位诏书都拿到手了……
然后,就被翻盘了。
参与宫变策划的有元绍的人啊!元绍会出钱出力折腾一大通,最后把算计了凌玉城的人拱上位,然后让人家掉转头来打他么?特别是,端王殿下,以前还是凌玉城的旧主来的……
凌玉城一张张翻着手里的报告,抿唇不语。从报告上看,元绍一开始打的就是把人拱到离御座只有一步,然后梯子一抽,吧唧,让他摔个惨无可惨的主意。所以端王前脚发动宫变,北凉密谍们后脚就算着时间,把消息捅给了未曾进宫的几家勋贵和威望素著的大臣--这样的人并不好找,毕竟是万寿节,够资格的人除非有万不得已的理由,否则这时候谁不在宫里?
然而无论如何,端王的拼死一搏还是失败了。几家勋贵重臣联手,调兵勤王,离御座仅仅一步之遥的端王仓皇出奔。如果不是“忠心耿耿”的北凉密谍拉了他一把,他连仅以身免都不可能做到。
经此一役,太子、端王两败俱伤,连得几个年长的皇子都折了个干净。嘉佑皇帝又惊又气,当即病倒在床,驾崩之前的最后一道旨意,便是把皇位传给了剩余皇子当中,年纪最长、身体也还算是不错的安王。
信匣中最后的消息,是大虞上下,正在为十二岁的小皇帝张罗大婚--毕竟十二岁勉勉强强也可以大婚了,而一旦大婚,新帝理所当然便能亲政。朝野上下,也不用在太后垂帘摄政和重臣辅佐当中苦苦挣扎,日日吵得天翻地覆。
现在,文臣、勋贵、外戚,正在为十几年来最大的一个奖品勾心斗角,先帝的死因,端王的下落什么的,全然抛到了九霄云外
凌玉城静静闭了下眼。
……说实话,不是不感动的。
有一个人这样心心念念地想着你,念着你,因为你受到的委屈错待,就处心积虑去为你报复,即便,你根本没有向他开口。
哪怕这番动作他比你得益更多,哪怕这次行动的结果,实际上是他大业的基石又加上了一块。
至少,这一次插手宫变,代价是北凉安插在虞夏的密谍直接废了一半,剩下的人里也至少有一大半,少说要蛰伏两三年才能再次有所动作。
--作为一个皇帝,元绍待他,已经是非常、非常的好,好到他完全没有半点可以挑剔。哪怕是以皇帝对皇后而言,有哪一个皇后,可以得到皇帝在宫中的独宠?
可是……
可是,只要一想到方才隔墙听到的动静,想到元绍在枕上耳边的低低私语,他就有一种五脏六腑都被铁爪攫住的错觉,哪怕是最轻最细的一个呼吸,也像是在往肺里灌入滚热的火炭。
……所以就这样吧,他会做好他自己的本分,用最大的努力,来报偿元绍从前以往直至今日的善待。不管是作为臣子,还是作为——皇后。
至于别的,这样的心痛,他再也不想为同一个人尝到第二次。
一个匣子的大小有限,哪怕里面全都是写在薄纸上的蝇头小楷,全数看完也用不了太多工夫。凌玉城闭上匣盖,长吁了一口气的时候,元绍还在书案对面把玩着新得的新得的一套文玩,半点也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对上凌玉城终于从文卷中抬起的目光,他放下那个清澈如一泓碧水的笔洗,轻轻一笑:
“怎样?”
“……多谢陛下。”将不愉快的记忆压到心底,凌玉城毫无碍难地露出了浅淡的笑意,轻轻俯首。“这一下,陛下可算是把以前的旧帐,全都替臣讨回来了……”
“这才哪里到哪里?”将近一年的心血,其实说到底,也不过为了凌玉城这一句话。元绍一时间心怀舒畅,大笑起身:
“再过几天,还有个惊喜等着你呢!”
元绍承诺的“惊喜”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窝着,虞夏新皇派出的告哀使节倒是日夜兼程,飞奔到了北凉皇都。两国邦交所在,元绍也不免携了凌玉城素服临朝,接受虞夏报丧的国书,向远道而来的使节致以吊慰之意。
当年北凉起于草莽,一战覆灭大燕,虽然是威风赫赫,却实在已经无力南下。虞夏仓皇南奔逾二十年,君臣惊魂方定,也没有什么北上收复山河的心气。两国遂定盟结好,约为兄弟之邦,一国有丧,他国存问如仪,皇帝也会为对方国君素服举哀。
只不过虞夏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历来只有皇帝驾崩,才向北凉派遣使节报丧,北凉也只有接到正式的丧报才会遣使吊问。而北凉素来把皇帝和摄政掌国的太后同样看待,便是当年那位开国皇后,还有后来的太宗皇后薨逝,也是一模一样地向南朝遣使告哀,这就是两国礼仪的区别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