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桌边,只这么随手一放,奏折的棱线和桌边就成了一个严谨的直角,忍不住轻轻勾起唇角:
“你还是那样,总要样样东西都放得规整才舒服。”
“陛下也还是喜欢把奏折乱丢——要是那些大臣看到辛辛苦苦写的东西给乱扔成这样,只怕心都要碎了。”
两人一个倚在床上,另一个坐在桌边,忍不住相视一笑。此情此景和初见时宛然相似——那时候,凌玉城刚刚随元绍北上,便是这样坐在书桌旁看着主君递过来的奏折,把筹划许久的肺腑之言细细讲述。
原本以为早就淡去了的片段,却原来,深深地刻在两个人的心底,只要一个相似的细节便能够唤起。
“都是些常例的请安折子,没什么大意思。”元绍又拿起一本,翻了翻:“年年都要奏请个五六次,他们也不嫌烦——从正月十五到现在,十天一封奏折,礼部是没事干了么!”
凌玉城也不追问,只是在砚池里注了点清水,平心静气,开始磨墨。元绍忽地一扬手,把正在看的那封奏折远远扔了过来。那本子飞到一半就已经散作了个扇子样,凌玉城赶忙放下手里的墨锭,转过身去,堪堪在奏折落地之前一把拎住。
“陛下……”对这种行为,凌玉城叹气都叹得有些无力了。果然这就是皇帝吗,在他看来需要认真严肃对待的东西,对于元绍来说就是随手乱丢的货——也许那些臣子该感谢元绍没有拿奏折来垫桌脚垫茶碗?
感慨了一下,见元绍向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便翻开奏折来看。一揭开硬纸板浆成的封皮,先赞了声:“好字!”这才一目十行地浏览下去,哗啦哗啦把纸页翻得直响。
看完全篇,把颂圣、讲古什么的全都扣掉,却不过是今年请行亲耕礼而已,并没有什么犯忌的内容,不由得疑惑地扭头望过去。元绍迎着他的目光微微勾起嘴角:“明明知道朕赶不及回来,还要年年追在后面上奏,礼部这帮家伙除了做表面功夫还会什么!”
“陛下这话说的,礼部的职司,可不就是做这些表面功夫。”凌玉城悠悠地回了一句,果然看见元绍立刻扭过脸去,一脸嫌弃:
“所以他们就没事儿溜着朕玩?”
当皇帝也不容易,像这种事情,不吐槽吧,憋得慌;吐槽吧,要找个够身份听、听得懂,嘴还够紧的人也不好找。元绍满肚子抱怨,可不是只能逮着他说说了。
“其实亲耕礼也挺重要的,到底是向天下人表示重视农耕的仪式。”肚里默默算了一下御驾来回的行程,凌玉城心平气和地开口:“要不然,咱们回程的时候就赶一赶?”
“难道捕天鹅就不重要了?”
“……”
见他闭嘴,元绍索性往下出溜了一截,仰面躺在枕上。就在凌玉城再次为炕桌上的砚台提心吊胆时,元绍翻了个身面对着他,一肘支起脑袋淡淡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丁零、渤海两族,再加上更东边的海西野人,要不是大军这么镇着,一年一趟的恩威并施,早就反了天了。就是这样还时不时地闹出事儿来——相比而言,亲耕这种玩意儿,纯粹是演一场戏,还只有那么几个平时自己也不种地的人看到,也值得劳动朕?有这功夫,朕还不如在御花园里开一块田出来,有空带着朗儿种种地!”
凌玉城一边听一边强忍着笑意。元绍其人最讨厌演戏,特别是毫无必要的演戏。如果是传统必须的——比如正旦、冬至的大典,或者每年的头鱼祭头鹅祭,他还肯委屈自己粉墨登场,新添出来的就恕不奉陪了。而像亲耕礼这种农耕民族特有的仪式,在元绍看来,就是属于没必要勉强自己的……
但是就像元绍打一生下来,就觉得吃nai酪、住帐篷、把几百斤重的鱼吊在树上祭祀祖先是天经地义的事,凌玉城也觉得,开春了不办个亲耕礼,总好像啥事儿没做似的……
就是他当年管军不管民,在剑门关的时候,每到开春还要安排士兵上街维持秩序,让知州/县令/不管是谁总之是当地最高行政长官上街赶春牛呢。天晓得,哪次牛惊了不是他的兵负责收场,还不能把牛射杀了事。于是每年都要出几个徒手扳牛角的大力士……
手里的折子一合,凌玉城越发挺直了一点脊背,正色看向元绍:“陛下……”
“嗯?”
“陛下就算自己不想上场,好歹也指个人来顶缸吧?”
“……”
“陛下!”
“好吧好吧,朕知道。可以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什么的……”元绍无聊地摊了摊手。就当给凌玉城一个面子好了,不然再听他分析出一百八十条理由来,今天晚上可就泡汤了……
说到底,铁勒族占了这中原大地也百八十年了,适当给夏人一点盼头,表示皇帝尊重他们的生活习惯,并不是坏事。比起放羊,还是种地养活的人更多些,收成好了他这个皇帝说话的底气也更足,不是么?
不过,答应他是一件事,自己为这事儿爬起来批复又是一件事。元绍在枕上辗转片刻,索性决定一事不烦二主: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