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薄月今天在公司耽误到太晚了,甚至没有回家和他一起吃晚饭,只打了个电话作通知。电话那头的语气很无奈,说那就早点回家。
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了两下,像碎石激起千层浪,方容与睁开眼睛。
这样短暂到快要忽略不计的一瞬间,也许他自己都没有看清什么,只是有比视线更清晰的某些东西在心底无声燃烧,那种热意燎得他有些心躁。
谢薄月收回目光,重新启动汽车离开。
下了高速,等视线范围内彻底看不见灰色的海面,谢薄月抬眼一扫后视镜,多顿了几秒,才发现方容与似乎真的睡着了。
他说了和回来的时候一样的话。
车被他开得很快,光怪陆离的城市街景在前挡风玻璃里一帧一帧往后闪,归心似箭的时候回家似乎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这样安静普通的瞬间在他的脑海里上演过很多次,所以他没有喊醒方容与,觉得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
好几年前凌明霁订婚宴的时候他在毕业论文和导师之间忙得不可开交,何况他也并不是那么在意哥哥的订婚对象以及这场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订婚宴,就没有特地回国参加,只象征性表达了祝福以及附了礼。
一身白衣衬得方容与脸色愈发苍白憔悴,似乎总也睡不安稳一样微蹙着眉,他今天把长发束了起来,只有鬓角的几缕长发柔顺地垂在脸侧。
“小谢?”察觉到驾驶位的人似乎还没发现他已经醒了,方容与试探性地出声。
谢薄月也一言不发,只把空调温度往上调了些。从后视镜里瞥到方容与整个人都仰靠在后座上,视线没有焦距,表情是一种无机质的默然。
前方的人无声地回过头来,苍青色的瞳孔和这个人一样,泛着沉默的冷然。
院门口的灯也被贴心地打开了,他脚步迈得很快,穿过院子开门走进前厅。
他的手机平时都是静音,但是最近要处理的事很多,不得不调了震动,不过能收到的消息基本上都算不得什么好消息,所以他有了一种条件反射般的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睡过去了多久,而谢薄月又这样等了他多久。
两个人说过的话不算多,句句言简意赅。方容与听见车门解锁的声音,刚想开口,谢薄月却先道:“早点休息。”
可那里也不是房间,或许应该是凌明霁的书房。
c城一面临着海,天然把这座纸醉金迷的繁华城市截出大片留白来,行驶在高架上的优越视角轻易把一角海面收入眼底,可惜两个人都意不在此。
天色渐晚,云层厚厚地压下来,海面上荡着一层灰色的波浪。
他只在婚礼当天回来参加了,只不过飞机延误了一小会儿,时间卡得紧凑,等他匆匆到场的时候新人已经交换完戒指了。他的目光穿过半空中纷乱的礼花碎屑就看见了凌明霁身边站着的、那个绝对出乎他意料的人。
顿了顿,他又说:“我明天来一下,公司还有很多文件应该在哥那里。”
早点回家……上次回家一起吃晚饭是什么时候?谢薄月忽然有些记不起。
狭窄安静的空间更让人神思游离,谢薄月莫名觉得心情有些好,就连两人黑白分明的丧服也让他扭曲地品出了点天生一对的意思,像婚服——凌明霁和方容与结婚那一天,确确实实也是这样的黑白配。
方容与把一侧车窗摇下来一道缝,高速上扭曲的风声便争先恐后地倒灌进来。他需要一些噪音来转移注意力。
谢薄月在听见手机发出声音的瞬间就下意识回了身,所以方容与的角度只能看见他背影的一角。
明明两个人年龄相差无几,但方容与面对他的时候却总是散发出这种近乎长辈一样的温润关怀,于他而言是一种沉闷的不自在,但却也不是反感或者讨厌。所有的纠结感、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于……
天彻底暗了。谢薄月把车开得四平八稳,一直驶到了别墅院门前方容与都还没有醒过来,他熄了车,抑制不住地回过头去看。
市区的边郊来往车辆也少,只能看见前方远处缀着零星几点车尾红光。谢薄月把车开得慢,在最低限速的边缘荡着车,目光透过窄窄的一道镜光贪婪地掠夺。
方容与轻轻点了点头:“好。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前几次他看得很匆忙,唯恐在他抬眼的那一瞬间两个人的目光会透过这一层薄玻璃的折射而交汇,每次都只是状似无意地,蜻蜓点水地一瞥。
别墅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又熄灭。谢薄月的目光循着灯光的明暗跟上方容与的步子,直到最后一盏灯的长亮。
谢薄月从办公桌前抬眼望了一眼窗外浓重的夜色,最后把桌面上的文件整齐地摞到桌角,起身,下电梯。
谢薄月听见车门打开,又稳稳地关上。
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瞬间。记忆里惊鸿一面的人突然就这样触手可及,可一切早已覆水难收。
一楼大厅还有零星几个面目模糊的人忙碌地穿梭,他径直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