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时,萧以澄叫她起来喝了半碗粥,她问:“你呢?”他一笑:“要我陪你喝这个?什么都没加,还不如药膳有点滋味。知道你讨厌那个味道,我一会儿去外间,而且,也还有新找出来的几册药方想看。”
“不,”萧以澄这下竟知道答了,却只是否认,不肯多说,“你不知道,我……我做得并不好,否则,也不会再三再四发生这样的事。”
萧以澈抬眼看他,没说话,他却不心虚,又笑了一下,边将一支金簪压在她枕边,边好声好气地同她商量一般:“看在我是教你用簪子堵锁眼,而不是拿起刀来捅我的份上,就不要生气了罢?”
他的话有些多,萧以澈多看了他几眼,但什么都没说,只嗯声,放下碗,又躺回去。
他起初还没反应过来:“‘他’恨我?恨我怎么不冲我来……”话音未落,萧以澈忍不住低低笑出声:“哥!你难道不懂吗,倘若你明早醒来,看见伤在你自己身上呢——不许骗我,我很清楚,你只会觉得释然……即便日日如此,你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她的不快显而易见,萧以澄停了停,又说:“我还想了个法子。下次我再发疯,你先去密室里躲一躲罢,第三道机关门的右孔,用簪子插进去堵死,从另一边打不开。密室里我重新收拾过了,能住,你自己躲进去也好,若有办法,将我关进去也好。”
仿佛有一个恶毒的诅咒,抛出多年后,又飘飘然落下,将他兜头罩住。萧以澄曾经屡屡告诫自己,不该成为父亲那样的人,那样的疯子和野兽,到头来,却在不觉之间流露出如此可耻的一面。
不知能不能算是好消息——萧以澈总算退烧的时候,他惊觉自己不眠不休,且毫无困意。而真正的好消息是,她在那个午后清醒过来,看着他,苍白地笑了笑,说:“哥,我好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不是这样的,这是意外,或许,是你太恨自己,恨得太累,所以生病了。这是一场病,尚未痊愈,没有什么再三再四。”她轻轻说着,握着他的手,指腹在掌沿和缓地摩挲,“究竟还有哪里做错,哥哥真的不肯告诉我吗?那至少……你试着不要恨自己,好不好?”
往事仿佛重演,而这一次,施暴的是他自己。
他曾经不相信,或者,不愿意相信,但也许现在终究不得不承认,萧以澈的判断并没有错,那个面目可憎的恶鬼并非凭空缠上他,原来就是他本人。
大病未愈的分明不止是她一个。萧以澈无奈,看着他眼底的血丝,又叹了口气:“明白了就试一试呀,就当是为了我好。”又等良久,才终于听见一声嗯。
能是因为什么呢,萧以澈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甚至去追溯他发疯时说过的话——其实她本来不曾因为那些恶意而太过受伤,毕竟知道非他本意,但现在再想想,又不免怀疑其中是否也有一部分的真心。
拿刀捅他……这样的话,萧以澄不是说不出来,确乎有进步。萧以澈有点想笑,唇角微勾,又绷成直线,翻了个身,扭过头去。身后的脚步声渐远,她才转回来,看着簪子,心里五味杂陈:进步是进步,可他明知自己生气,却还是不愿意说清楚,他到底为何那样自责。
如果、只是如果,这是哥哥内心深处的阴暗欲望,她能平心以待吗?
她确实精神不济,原本还想细细盘问自己昏迷期间他是怎样过来的,接下来又打算如何度日,但撑不住睡了过去。她睡得不太安稳,额上热度又反复一回,朦胧间感觉到哥哥始终坐在身边。
一时间,他无言以对,想说那不一样,看着她的眼睛,识趣地没有说出口。萧以澈见他不反驳,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禁又追问:“哥到底恨自己什么?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又是沉默,他说不出,也做不到。萧以澈耐心等了又等,而他只是回握住她的手指,道:“我明白了……你大病未愈,不要劳神,先休息罢。”
她没有解释,抬头问:“哥,你为什么……那么恨自己?”
萧以澄怔了怔,没有否认,露出无奈的苦笑:“我怎么能不恨……既然事已至此。”而她旋即摇头:“不,不是因为这个——我是说,在事已至此之前。哥,你从一开始就太过自责了。而且……‘他’也恨你。”
得想跑,起初根本没注意阴影里的血色,直到萧玄英随手一指,他看过去……
其实萧以澈也是刚刚才意识到:此前她听过好几次的,“告诉你的好哥哥”之类,并不完全是嘲讽她只会求救的反话,而似乎是他认真的。
那一刹那间的震动,他化成灰也会记得。
萧以澈扪心自问,一边觉得人到底难免有一些低劣却不必付诸实践的淫欲,一边却也的确会为此感到痛苦。她并不是高门大户里生长出来的白莲花,早就看够了人心鬼蜮,瞥见
譬如,怨恨她的勾引,是因为真的认定她将他引入歧途或深渊吗,又或者,要她成为一条被铁链锁住的狗,是因为觉得她既然撩拨了,就该足够听话乖巧地予取予求,彻底成为他的掌中之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