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林三爷?”莺儿想了一想,“二奶奶是说迎春姑娘借住的林家的三爷么?没听说啊,不会是落第了吧?”科考毕竟是万里挑一的事儿,便是贾家如今这样了,贾兰考中了,还要摆酒请客,许多老亲戚们来道贺呢,却没听见林家有什么事儿,迎春也没回来,她道,“毕竟六千多个人去考试,只取三百名,多的是落第的。”
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可这个家,对迎春而言,也没什么意义。即便是当年,在大观园里头,姐妹们一块儿热闹的时候,她也时常是被忽略的那个,连李纨、探春掌家的那次,她们给宝玉过生日热闹,她没有过来,亦没人想到去找。诗社之类的活动,她也就一开始凑个趣,后来便常称病不来。如今在林家,虽然说起来是要在医馆里抛头露面地帮着干活,但也多了分底气,吃饭穿衣用自己挣的月钱,也不用服侍人,真要宝钗说起来,薛家的铺子要是还开着,她也情愿去帮忙,好过以后看李纨脸色过日子。这么说来,她不免又恼起薛蟠来。他杀人偿命,薛姨妈却为了他的案子奔走,砸进去大量的钱财不说,最赚钱的当铺没了荣宁二府这样做官的靠山,底气不足,又没有原先厚重的资金支撑,也不得不关门大吉了。如今薛姨妈虽还有些养老的钱,但和从前比起来,实在不够看。要是还有店面在,家里怎么都还有希望的……可惜那也是薛家的希望罢了。
“没呢,奶奶找蝌二奶奶有事吗?”莺儿问道。
可惜没有如果了,她的丈夫明明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却当真一点兴趣都没有。倘若贾家还在,他做过富贵闲人也罢了,贾家没了,他便情愿去外头做一个闲云野鹤,也不按着母亲、妻子殷殷期盼的路子走。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失望好,只能道:“岫烟嫂子来过了吗?”
只剩下宝钗带着莺儿,听闻贾兰中了进士第一百三十名,也不知是喜是悲,良久才道:“大嫂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家里后继有人,老爷、太太也可安心了。”她没有提到自己,贾兰也只是考中了进士,将来做官做得大了,诰命封自己的妻子、母亲、祖母,可没有恩泽婶子的道理,况这么些年来,家里人的目光都在宝玉身上,李纨上次不肯出钱营救巧姐儿、这次因家人迁怒贾兰而爆发,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别说她这个婶子了,只怕王夫人这个亲祖母,都不一定能收到贾兰多少好处。想不到她到头来,还是要依附着之前都没有另眼看过的一个小孩子过活。妈妈与姨妈这几年来苦心经营这一场,到底是为了什么?
自那一回后,李纨母子同这边越发生分了,但就像莺儿说得那样,当今以孝治天下,贾兰若真的能不管祖父祖母,他这官也别想做了。是以两边还有往来,宝钗如今手上也没有闲钱,不能像从前那样大方地出手送礼了,不过自己亲手做了些女红送去,聊表心意。原还想采购些笔墨纸砚,一来囊中羞涩,买不到好的,二来往后他们若真要依仗贾兰过活,李纨也不见得高兴她们多用钱。出生这么久,虽一向喜欢素净、不爱花草首饰,但她还是头一回感受到寄人篱下的苦楚,心里倒是百感交集,又想起湘云、黛玉来,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倒是问了一声:“林三爷不是也是这一届考的?他考的如何?”
不过,林家到底是如今京里头数得着的人家,便是迎春不回来,那红榜就贴在那儿,去看贾兰成绩的下人就说:“林三爷中了啊,二甲的第七十四名,和兰大爷在同一张纸上贴着呢。”
莺儿倒是还安慰她:“二奶奶,到了这田地,咱们也不希求别的了。兰哥儿考中了,自然是有好处的,便是为了一个‘孝’字,他也不会放着咱们这儿不管。往后吃穿用度上,尽可宽裕些。况且二爷说不准还回来呢。他从小娇生惯养的,何曾吃过一天苦,在外头哪里过得下去,没几天就要回来的。”
这名次可以了,比贾兰还高呢。不过可不可以,也得看看对比。林家没有大摆酒席,看来对末子的成绩并不算满意就是了。宝钗心里叹息,她也是从小读过书的人,宝玉最后读书写文章,兴许只是为了迷惑她们,可那些文章确实是好的,倘若他去考了,名次说不准比贾兰、比林徥都要高呢。
莺儿低头,轻声道:“她还回来干嘛呢?”
“虽然多的是落第的,但是他们家的人,考不中,才会传得沸沸扬扬的。考中了,倒也就是一句‘果然如此’罢了。”宝钗道,“可惜如今迎春也不回来了,不然还能问问。”
做小,她妈妈又劝,说宝二爷将来会有大出息,她不忍叫妈妈失望,才跟了宝玉。宝玉因金钏儿的事,对她一向歉疚,并不曾做什么,她还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宝钗又开了口,她也心知自己在宝钗房里并不得人心,便含泪辞别了。王夫人还记挂着她姐姐的事,也没有拦她,叫她拿上这些年攒下的体己,出去配人了。
这话她自己都不信。宝玉是去考试的,身上除了那三天的换洗衣裳和吃食外,什么都没带,他要是在外头过不下去,早就回来了,还能拖到现在?不过宝钗知道莺儿也是为了自己高兴才这么说,勉强笑道:“你说得是。”又问,“给兰哥儿的贺礼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