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作法下来,汗水浸透了衣衫,疲软的双脚已是勉力支撑。但好在,终于还是成功了。
法力点点滴滴融于谢白身体之内,眉宇间青黑之色尽退,许是不日便能恢复。
我抬手要撤障眼法,预备回去休养。却见谢白手指轻微颤了颤,我向上望去,他竟已睁了眼,呆呆望向我,声音哑然,“狐狸仙子,当真是倾国倾城。”
我大惊失色,一打量自己分明还是人形模样。谢白有些艰难地撑起身体,手就要抬过来。
我落荒而逃。
回到庙里我仔仔细细检视了遍,也觉察不出哪里有破绽。
我忐忑不安等了几天,谢白终于好了彻底,又来庙中,神色却和往日别无二致,并未提当时唤我之时。我放下心来,许是病中刚醒,只是梦中呓语。
谢白也到了学堂的年纪。放课后虽然常来,却渐渐不再多话,有时在蒲团上一睡便睡到暮色渐起,每日里除了问候便是道别。
毕竟对凡人来说,这世上比枯庙里一只看不见的野鬼有趣的东西,要多得多了。
一日晴午,我摊平在庙顶晒毛。
远处人声鼎沸。
我懒洋洋翻了个身,顺风传来的声音里依稀听到“谢家……”“小子……”的呼号声。
我皱了皱眉,循声探去。
村庄外那条河流正是涨水的时候,河水湍急,卷起落在水面上的枝叶噼啪作响。
河岸团团围住一群人。
我跳上枝头向下看,谢白浑身shi透躺倒在毛毡子上,脸色泛青,眼睛紧紧闭着。
旁边一个姑娘裹着棉被,正低头垂泪。
有人小声嘀嘀咕咕,“谢家儿子是跳下去救人,反倒搭上了自己的命?”有人应是,又轻声叹息,“这可让谢老头子怎么活啊。”
谢白胸口尚温,却没了呼吸。
我从他身旁走过,却还是止了步。
救他的办法,我自然是有。
断尾处伤口似乎在隐隐作痛,水难致死,小鬼们不会马上来取性命,但时间紧迫,已不由得我犹豫。甚至等不及用法术断掉联系,我就把一条尾巴硬生生扯了下来。
痛得我几乎立时晕厥过去。
法力锐减,我艰难地才维持住障眼之术,但好在谢白已眉睫轻颤,猛地吐出口水来。
旁观众人一拥而上,我匆匆用法术止了血。
短时间内又一次伤了元神,这回我再不敢托大,回到庙中便设下结界,专心休养。
我再睁眼出来,已又是数年之后。
虽未出结界,但我对庙里内外多少还是有所察觉。
谢白本还常来,大概也找不到我,后来渐渐就不再来了。
新皇登基以来穷奢极欲民不聊生,村庄也不再是往日繁荣景象。
我能拦阻天灾,但之于人祸终究也是无能为力。
庙里的日子又变得冷冷清清。
这天夜色已深,我正准备入定修行。
谢白却突然进了庙。
眼前男子身量颀长,发丝如墨披洒下来,眉眼都是英挺的味道。
原来是真的已经这么久不见了。
他定定看着我的位置,突地一笑,“我还以为你不会再见我了。”
他知道我不会应,自顾自又往下说,“我明日行冠礼,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男子行冠礼,不就意味着成人。成人之后,便会娶妻、生子……
我默然不语,拿起供果咔哧咔哧啃了起来。
谢白淡淡地笑了,“冠礼之后,我会赴京赶考,大概很难再回来了。”
嘴里正嚼着的供果突然索然无味,我放到一边,来回走了几步,跳上佛像肩头。
“你……你觉得如何呢?”谢白并没有发现我移动了位置,依旧看着原处,“你觉得我应该去么?”
月凉如水,窗外风声飒飒。
谢白等了一会,抬起眼轻轻笑了出来,“我明白了。我的字入缨,狐狸仙子,就此一别,以后,还请多多珍重。”
最近总是很倦。
我跳上庙顶。在这里可以看见门户民居,看见田垄沟壑,看见村外河流,但也看不见,传闻中繁华如烟的京城。
谢白对我来说是特殊的,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承认。
但他有尘世俗缘,我要修普度众生。
到此,正该为止。
小村庄里有人入了殿试,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好事。一时人们奔走相告,有人听闻谢家公子幼时常憩于庙中,染了佛性,一时就连我的小庙里也热络了几分
接下来的却并不是好消息。
谢白殿试上一纸答卷,直指民生凋敝国策无方,触犯天子龙颜,当即被打入死牢。
谢家夫人哭倒在庙前,求上天开眼,神佛保佑。
但这与我无关。
人世间生老病死自然更替,他命中该有一劫,于我,已是破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