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耳房。
释不相对着明黄的帘布作了个揖,接着挑帘,示意龙夫人和孔宣进去。
帘子后头并非一间屋子,而是两侧间壁夹出的一方逼仄过道儿,这过道不过三五步长,一臂展宽,尽头才是一扇门。
那门的上部有一扇木百叶,刷的是白漆,材质风格跟这小庙里任何一处都不搭,一看就不是原装货,八成是从哪个拆迁垃圾堆里淘出来凑合用的。
身后帘子落下来,过道儿里顿时暗得连冲照片都不会曝光,而对面那扇门丝毫没有开门迎客的意思。
所以,这是几个意思?
若是有凶徒暴起绑票谋杀,他们俩这处境堪称瓮中捉鳖的典范。
龙夫人挽着挎包双手交叠在身前,淡然地抬眼四处看看,仿佛墙壁上那些剥落的霉斑是敦煌壁画。
孔宣安静地陪在旁边,因为地方统共就那么大一丁点儿,两人距离很近,辨得出彼此都还算表情平和,呼吸平稳。
在刚刚经历山路险情之后,这俩人对对方装淡定的功力都十分钦佩,莫名生出某种惺惺相惜来。
“这里让我想起来一个地方,”孔宣作为下属和晚辈先开口打破僵沉,“洋人那种……我也没有具体见过。”
“天主教的告解亭?”
龙夫人说完,噗嗤一声笑出来,联想的话的确有一点儿。
小黑屋的气氛刚刚轻松起来,门后头那位“土神父”终于开口了,“龙夫人别来无恙。”
“大师安好。”
孔宣一挑眉,感觉俩人似乎真打算这么聊下去了,素斋清茶就算了,居然连把椅子都没有。
他有些无聊地戳在那儿旁听,里面一句外面一句有来有往的,还文绉绉客气气,其实全都是大废话。
里面那个声音还算低沉好听,跟前一晚的犀利哥声线一致,孔宣只要一动念头将这音频和视频对接到一起,就被违和感炸得起鸡皮疙瘩。
“大师游历四方,这么多年未曾得见,早该来向大师替我儿龙渊还上一愿,真是失礼了。”
一提到龙渊的名字,孔宣闲置一多半的脑细胞都瞬间投入工作。
这长头发吃rou的假和尚,怎么跟谁都能扯上关系,多年前龙渊才几岁,连他这个正牌爸爸都没找上门呢,安忍又打过他什么主意?!
“龙夫人言重了,这佛堂、屋顶、院墙……都是您捐的,不然早塌了,与龙夫人的功德相比,贫僧实在没做什么。”安忍继续道,“要不这样,今日再为龙夫人卜上一卦,权当回报龙夫人的善念了。”
孔宣哭笑不得,释迦你听见没,这边你硕果仅存的弟子里,一个是投机倒把的神棍,一个拿卜卦抵装修款,你的莲座当真不觉得扎屁股么?
龙夫人正中下怀,“大师果然料事如神,我的确想为龙渊再求一卦,有劳了。”
门内响起咔啦咔啦的撞击声,比骰子撞击骰盅更尖锐些,应该是一种流传久远的gui板术,以金线gui的gui壳和三枚古钱摇出卦象再问卜解卦。
“夫人想问什么?”
像龙渊这种锦鲤命,连自己亲妈都不晓得再求些什么了,好像再求什么都算贪得无厌。
龙夫人目光不易察地偏了偏,“那就问问我儿的姻缘吧。”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
“不相逢”三个字尚未出口,封闭的室内陡生风波,以孔宣为中心的一股无形气流呼地四散荡开,空间漾出透明涟漪。
龙夫人保持着聆听的姿势,身体微微前倾,她腕上一枚镶钻的宝玑,秒针倏然顿住。
天花一角,织网的喜蛛悬吊半空,长足舒展有如标本。明黄帘布凝固出一片微微起伏的褶皱,边角诡异翘起。
孔宣双臂一展,通身裁剪熨帖的衬衫西裤顿时化作无数片碎屑,光斑似的散在空中,雪白长袍绽成一朵硕大的莲花。
孔雀明王化身法相一瞬抢进耳房,灵动身姿如细纱一般从放着gui甲和铜钱的破木桌上穿过,袍裾上半粒灰尘也没沾染。
原本窝在桌后指点迷津的犀利哥整个人倏地向后飞退,直至退到榻边,足尖点地停住。
他这一动,便暴露了自己并不普通的身份,在孔宣凝住的时空里,自己成了唯二的活物。
安忍单手作了个揖,“没想到我这小庙儿,还有降了真神的一天。明王殿下有话好说,您别离这么近,我怕我熏着您。”
这人还是昨晚那灰扑扑的一身,显然没有睡前搞个人卫生的习惯,真是横看竖看都看不出他哪里有佛缘,说着说着话,还打了个气味消化不良的饱嗝儿。
除了能破障孔宣的时空凝滞,他的下腹丹田处泛出鹅蛋大小温润的白光,这种不科学的东西放在妖身上叫做妖丹,放在神身上叫做神魂,放在喘气儿的大和尚身上,叫做舍利。
放在唯物主义者的眼里,叫肾结石!
这么大一颗舍利,真是结石的话,恐怕对方都得尿毒症晚期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