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不是被人捧着供着,耳中所听之言,哪句不是夸赞溢美?何曾有人用如此不客气的语气对她说过话?
可师妃暄又不傻。
非但不傻,她还是这世间少有的聪明人。
因此,她便也十分清楚,拜某位所赐,这酒馆之中,此前营造得好好的气氛此刻已是荡然无存,她预先设想过的种种铺垫亦是一句也没能出口,此番情形之下,贸然提及如此话题, 李世民会恼羞成怒也是在所难免,更何况,如今她亦不是她自己,而只是“秦川”……
于是便只好按捺下火气, 不疾不徐道:
“秦王何必动怒。若非机缘巧合,秦某亦不会听闻秦王此前所言。若秦王当真放不下心, 这酒馆内外,有秦王带来好手无数,届时只需一声令下,还怕取不了秦某区区一条性命?”
她话说得倒是轻巧, 李世民闻言,却险些被她气笑——
酒馆内外有他带来的好手无数?
取她性命只需一声令下?
说得倒是容易!
若这人当真如此好打发,怎会他人都已经进了酒馆,自己却迟迟未有所觉?
李世民武学修为甚是高明,甚至比起他带来的那些好手,他自己反倒还要更加出众一些。
连他都没能立时觉察出那自称“秦某”的年轻人紧跟在自己身后进了酒馆,何况他的那些下属?
换做平时,若听人说出这样一席话,李世民大概还会觉得这人坦荡又有趣得紧——哪有人大大方方与别人讨论如何将自己杀掉灭口的?
可是眼下,同样的一席话,听在李世民耳中,却更像是一种嘲讽甚至挑衅——我便是听了不该听的,又问了不该问的,你又能拿我如何?杀人灭口么?就凭你和你带来的那些“好手”?你尽可以试试!
秦王殿下一时怒极反笑。
“秦兄说笑了。”他眼神中泛着些许冷意,语调却依然平静沉稳——平静沉稳得,令坐在他对面的徐子陵背脊阵阵发寒。
目光幽深盯视着那道修长优雅的背影,李世民面上原本有些冷沉的神色被一一收敛,余下的,只有看不出真意的浅浅笑容……
“我李世民岂是那等只为一己私利,便随意害人性命的卑劣之徒?秦兄未免也太低看了我。”
李世民淡淡道。
师妃暄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来了!
她在心中默默说。
声音陡然变冷,她轻哼一声,道:
“秦王不去杀人,别人就会来杀你!令尊当年起事太原,令兄尚在河东,根本不在令尊身侧,亦未亲身参与大谋,当时,伴随令尊左右,亲身上阵,为李阀闯下如今这大好局面的,可不是正是秦王你?可是如今,被立作世子的却是令兄!”
“若是平常,也便罢了,长幼有序,实乃古来之理。然眼下正逢乱世将起,天下群雄竞相逐鹿,秦王率兵在外,身先士卒,攻城拔地,立下功劳无数。”
“反观令兄,却留守西京,坐享其成!敢问秦王,便是秦王你自认坦坦荡荡,绝无异心,天下人又会如何看待你们兄弟二人?”
“令兄难道比秦王你更能令人信服?”
“恐怕即便是秦王自己,也答不出一个‘是’字吧?”
师妃暄的语气愈发冰冷。
“如此一来,若秦王是令兄,心中又作何想?难道不会怕你兄弟二人重演李密杀翟让的历史么?”
李世民面色才有些放缓,听得如此一番言论,不由重又开始发沉。
“秦兄究竟是何方神圣?怎对我李家之事如此知之甚祥?”
他沉声问。
师妃暄却不准备回答。
她亦不在乎李世民眼下准备拿他兄长李建成如何。
她想问的是更重要的事。
为此,才不得不做下诸多铺垫。
而如今,时机正好。
她对李世民的问话充耳不闻,径自转了个话题:
“秦王何需对秦某如此在意。秦某不过一无名小卒罢了。比起秦某,若秦王不愿多谈令兄,那不知,另有一事,秦王可愿赐教?”
李世民见他对自己身份避而不谈,眼中冷意更甚。
口中却十分配合道:“秦兄请说。”
而后,便听那人缓缓说道:
“秦某想向秦王请教为君之道。”
李世民闻言尚未做出反应,却只听身侧,忽而传来一声轻笑。
转头望去,就见不知不觉间,不知怎么竟好似又被他忽略掉了的邻桌那里,坐着的那两人之中,年少些的那位正弯起嘴角,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
李世民皱了皱眉,正想出声询问,便听那自称姓秦的年轻人语气中带着点压抑不住的恼怒,冷声问道:
“不知在下适才所说,有哪里好笑?竟引得阁下如此开怀?”
他用辞十分礼貌,但字里行间,却透出一股不自知的凌厉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