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他:“这句话,是在对我说谎么。”
江远寒怔了一下,匆促地别开目光,只是看着断了弦的琴:“是不是重要吗?我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等着小师叔发怒,等他生气,等他对自己的残忍断情的话,可是他没有等到。
他只等到落凤琴从对方的怀中滚落下来,只能等到对方压抑得几乎没有声音的呼吸。
江远寒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指,轻车熟路地给他处理伤口,可是只进行到一半,李承霜就把手抽回去了。
风雪夜,摇落了满园白梅,那些残梅从窗隙间吹了进来。
江远寒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了。他触碰到了对方的手,凉透了。小师叔因为他一句话就去取夜明珠,就去风浪重重的海底探索妖族的巢xue,这只手也一定沾满了冰冷的海水。
他注定要辜负别人的,即便早就说好会离开,即便小师叔说过“他知道”。但江远寒也觉得痛极了,他甚至对这种剧烈的心痛感到麻木,自虐地任由它们猖獗作祟。
“我耽误得你太久了。”江远寒站起身,“如果……”
他想说,如果我能回来,如果我大仇得报,如果人妖的困境能够解开,我一定回来。可是这些虚无缥缈的许诺,往往会成为困住对方一世的枷锁,他也就沉默下来,不愿多说了。
第二十一章
“小师叔身边的人都很好。”江远寒道,“无论是玄剑派的师长,还是正道同修,我能看出来,他们都不是坏人。怪不得小师叔也能这么出类拔萃,你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善良容易受欺负……对不起。”
他没资格嘱托李承霜谨慎,因为他自己也在苛待对方、欺负对方。
江远寒不愿意再留了,长痛不如短痛。他转身离开,衣袖却被猛然攥住。
步履停顿之间,他听到身后人问了一句。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他不是莫知,他不是玄剑派弟子,不是李承霜所见过的任何人。他甚至不像是李承霜所认为的一只莽撞的狐狸,而更像一个残忍的猎手。
这个人一点点地,在无声之间,撬开了他紧闭的蚌壳。
被撬开蚌壳的蚌,只有取走珍珠沦为废弃之物,这一个下场江远寒伸出手,把对方的手指一点点掰开,哑声道:“你不必知道。”
又是这句话。
不必知道,不用知道,没必要,不重要。
李承霜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分寸全无、难以自拔地每个刹,都陷入了一场狡猾的捕猎。他的含蓄内敛,他的悄然用心,他的偏爱回护,只不过是一场没么有趣的戏码。
如今,对方看腻了。
李承霜望着江远寒离开,他的视线被关在这方门内,除了这道门以外,天地逼仄。
他没有挽留,也没有歇斯底里,更不会指责对方、怪罪对方。因为他心甘情愿,从一开始就是,心甘情愿。既然是自相情愿的,就不该有所欲求。对方离去与否,他只能沉默接受。
李承霜抬起手,看了看手上的伤,随后俯下身想要拿起落凤琴,可是刚刚戳碰到琴身的刹,他胸口压抑已久的疼痛骤然爆发,像是要他的命一样痛楚,猛烈地让人措手不及。
腥甜上涌,漫过喉口,几乎撕裂他一般劈碎内脏。李承霜猛地吐了一口血,鲜红的血迹落满地面。
室内的花枝是最近才换的,清香飘拂,如今被浓重的血气缠绕上来。李承霜闭上眼,单手按住桌椅边缘,却觉得浑身都在下坠,浑身都在浸泡种,海底的冰冷。
这种冰冷像是延迟了发作,直到此刻,才蔓延到他的身上。
李承霜擦拭唇角,把血迹抹去,抬头望了一眼窗边。
窗边的书案上,放着辟寒剑。通体低调的剑鞘下,只有鹅黄的穗子点缀微末色泽,大雪之间,一寸春。
剑穗被风拂起,轻轻地摇晃颤动,清光投映过来,形单影只,无人来收。
常干将他们两人带出来散心,却没想到仅是一夜之间,便人去楼空,连灯烛之光也没有留下。
李承霜回了望归岛,但却依旧没有同意扶象道人重新封印他的欲望。只不过没有“莫知”在身边,玄剑派的师长们少了许多担心。他们对承霜师弟的修为进境非常放心。
江远寒连夜赶往妖界。
妖界的中心是万灵宫,在数千年前,这里被万千古木和藤蔓交缠着,悬在半空中。可如今再看,华丽庞大的宫殿已经碎裂坠地,断壁残垣与野蛮生长的草木相依为命。圣兽残骸所流淌的鲜血渗透宫殿地砖,时至今日,还散发着冰冷的味道。
江远寒停留在此处,灵鹿道人亲自来接他,两人站在万灵宫的断壁前聊了一会儿,才提到玄武的事情。
“以你的修为和遁法,运送玄武蛋应该不是难事。为什么还要耽搁这么久?”江远寒一直想问,“乃至于到了让正道筹谋觊觎的程度。”
阿楚摇了摇头,带领他进入妖界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