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惊rou跳。
纪录片里的邓远是女装打扮,身上正是今晚和赵刘二人会面时穿的墨绿色连衣裙,无袖圆领收腰,宽大的裙摆如同长长的、一层叠着一层的海浪。
他化了淡妆,长发束成一条马尾辫,额角垂下几缕碎发。
纪录片里,邓远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们可以叫我小青,就是《白蛇传》里那个小青。”
小青么?其实徐以寒觉得邓远不像小青,《白蛇传》里的小青是活泼的、爱恨分明的;而邓远的裙子也不像小青,小青的颜色大概更浅淡些,是翠绿而非墨绿。
可是邓远的表情实在太认真了,仿佛他说的是一件开天辟地以来便顺理成章的事情。
“第一个叫我‘小青’的人已经死了,死在‘正心’。出于对他的尊重,我不会公开他的真实姓名……我们可以叫他‘白娘娘’。”
邓远的声音很轻很慢,语调温柔得像在复述某段快乐回忆。
可他的声音越柔和,徐以寒的心跳就越剧烈。
因为他知道,邓远接下来要说的——
是一场灾难。
第108章
“我第一次见他,就是在‘正心’,他比我先到十八天。他每天都用牙刷在墙上刮一道印子,我见他那天,墙上已经有十八道印子了。我和他的床铺挨在一起,因为我们俩是同一种‘病’——嗯,用他们的话说就是,不男不女。”
“我被送进‘正心’的第一天就挨打了,我给那儿的大夫说,我这是性别认知障碍,我不是脑子有病。大夫说,性别认知障碍是美国人才有的,中国人没有。他说我就是脑子不正常,得电击,但那天他没有给我用电,只是拿一根很硬的木棍子把我打了一顿。”
镜头前,邓远在自己洁白的左臂上比了比:“从这里,到胳膊肘,全都肿了……当时我以为我骨折了,躺在床上动都不敢动,宿舍里的其他人也根本不搭理我。一直到半夜,别人都睡着了,白娘娘悄悄把我叫醒,他跟我说,没事儿的,他们不会把你打骨折的,要不然明天没法罚你了。他还说他第一天来的时候被打得更惨,尿尿都有血了……过了半个月,没事了。”
“后来我和白娘娘就成了朋友,我也渐渐和别的‘患者’熟起来了,他们劝我离白娘娘远一点,因为白娘娘脑子不太正常——白娘娘很喜欢《白蛇传》,经常一个人坐在那儿自言自语,念的就是《白蛇传》里的台词——赵雅芝那版白蛇传,”邓远轻轻歪了脑袋,他直视着镜头,目光既认真,又有些疑惑,“可我觉得他只是太无聊了吧,我们被关在‘正心’里,没有电视,连报纸杂志都没有,完全是与世隔绝的……并且白娘娘的家人从来不去看他,他告诉我,他家里人都忙,把他送到‘正心’,有人看着管着,反倒放心。”
此刻邓远就睡在隔壁的房间,没有关门。半小时前徐以寒驻足门口,听到了他悠长均匀的呼吸声。可是即便如此,徐以寒还是难以自持地感到一阵阵恐慌,以至于他默默收紧拳头,攥住了满手心的汗。这部纪录片他每看一次,便恐慌一次,程度有增无减。
——此刻安详地睡在隔壁的邓远,险些永远走不出“正心”。
屏幕上,镜头一转,邓远站在一栋荒草丛生的旧楼前。他仍旧穿着那条墨绿色连衣裙。
摄影机跟在邓远身后,缓缓推进旧楼。墙皮色泽暗沉,外墙墙角甚至能看到裸.露的红色砖头。楼道里堆满垃圾,荒草从易拉罐和铁皮柜的缝隙里钻出来。邓远的脚步非常平稳,他一口气从一楼上到四楼,速度不快不慢,到四楼,左转,第三个房间,他走进去。
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垃圾还是垃圾。邓远站在没有窗户的窗边,平静道:“‘正心’搬走之后我回来过一次,就是这个样子……听说是附近的废品站把垃圾扔过来的。这个房间,就是我和白娘娘的宿舍,那时候窗户外面都焊了铁丝网。”
邓远轻轻低下头,摆弄了两下裙摆:“从窗户望出去,隔着铁丝网,可以看到远处的镇上的灯光,其实那个镇子离这里也不远——我记得爸妈送我来的时候,我们还在镇上的餐馆吃了顿饭。但是那种感觉就是,你看得见,也知道它并不远……可你就是到不了。”
片子每到这里,徐以寒都有一种胸口被紧紧勒住的感觉,呼吸变得滞重,同时有反胃感。
“我和白娘娘就经常站在窗前往外看,时间久了,他说,我像他妹妹,他说,没人的时候想叫我‘小青’。我觉得挺奇怪的,但是在‘正心’,本来就没什么‘正常’可言——对吧?”邓远的声音很轻,几乎显得缥缈了,“他想叫,那就让他叫吧……所以我成了‘小青’。”
“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其实也就是两个月?但我觉得太久了,就像我一辈子都出不去了似的……我好像快疯了,最绝望的时候我告诉白娘娘,我想死。他问我,死了之后会怎么样?我说,也许会投胎吧?他又问,投胎能投成女人吗?”邓远笑了笑,“我说下辈子的事儿我哪知道,他说那你还是别死了。”
邓远把手臂搭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