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四门。
长安城最后四道内城门以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象为名, 门内就是西北军各大将军府,再往里走过一段街市便是中心军务处。
谢玄阳看到门内的将军府突然懂了什么。他转又仰望面前的玄武门半晌,长吁一声道,“四象星宿, 镇守四方,好寓意!”
说罢他转身向下看去。这最后四道城门虽不是长安城的制高点,却已然可以从此看到绝大部分的城景。来往路人熙熙攘攘,八街九陌店贩无数, 好一个歌舞升平之象。
只不过繁荣得有些过头了。谢玄阳垂下眼来看着那街头上的百姓人群,他们站的远, 现在看不清来往百姓脸上的表情,但谢玄阳不难想象出其洋溢的幸乐,那是他们在随李易山游览全城时没少见过的表情。
然而人有喜怒哀乐,即便生活再是安宁也不会人人皆如此时时刻刻愉悦。
谢玄阳看了看李易山, 沉默了许久,才像是终下定了决心出声道,“你觉百姓如此乐业可好?”
李易山反问道,“百姓安居乐业,为何不好?”他看向谢玄阳的眼中满是不解,一点都不能理解他问这话是何意。他又道,“难不成道长你觉得陷于乱世之中才是好事?”
谢玄阳摇摇头,道了声非也。
他不再看李易山。温热的阳光照下领城中的街道上没有一丝Yin影。空中太阳的角度未变,和他们三人刚来到此中时一模一样,但他们显然已随李易山游城有一段时间,按照时辰算,此时应已是太阳西落的申时。
许久他才又道,“乱世不好,但如今这城内也是不好。”
李易山怔住了,脸上的表情变得奇怪,看起来有些僵硬,笑不似笑,谁都能从中看出苦涩来。他的嗓子有些发干,低哑地道,“怎么不好?”
谢玄阳又看向他,李易山脸色发白,垂在身侧的双手已紧紧握成了拳微微发着颤,似乎在强忍着什么。谢玄阳道,“因为,它并非真实。”
李易山全身猛地一颤,再抬起头来时双眸已是猩红,像是被鲜血洗涤过。除了这双诡异的红眸外,李易山的脸上再不见方才苦涩的表情,平静地仿佛带着个面具。但往往这没有表情是最为悲伤的。
谢玄阳知道这个道理,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其实你一直都知道,真正的长安城早就没了。”
李易山指了指脚下,道,“它还在,就在这里。”他的语气很坚定,但在场的三人都知道谢玄阳说的是事实,而李易山也知道这个事实。
“陇启四一年,云帝敌国投毒城中源河,长安全城中水毒,守军无力对敌却宁死不降。敌军围城数月,城内无粮,以树皮、茶纸充饥,后近乎全军覆没。长安城民以药迷晕余下守军,令老弱儒妇将其以密道带出城外,男丁以自身为饵留于城中,不日城中走水……”谢玄阳以极缓的声音叙道,他每说一分,李易山身上的魔气就多上一分。
李易山咬牙道,“你闭嘴。”
谢玄阳只是顿了几息,看着眼前已身型壮年的男人,又缓缓道,“那年,你十二,职以参将驻守长安。”
李易山的声音已带上了哽咽,他颤抖着双唇,“你、闭嘴!”
谢玄阳上前一步,直直盯着李易山的双眼,“你可还记得自己为何成魔?长安沦陷,你一生中上了无数次战场,这是你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败仗。你可记得为何你后来执着于攻打那敌国?为何发了疯似的将四周所有对云帝有威胁的国都灭了去?为何被旁国人当成了杀人如麻的魔头?为何...建立了东都?”
李易山猛地后退一步,痛苦地闭上眼,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他的胸口,让他每一次呼吸都沉重、灼痛不已。他闭起眼,当初那仅剩残墟焦灼尸骨的长安城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还记得那时这片土地是被染成了如何刺眼的血色,他能听见那倾烧全城的火中有多少亡魂在哀鸣。
他睁开眼,内心已恢复了平静,似乎堆涌了千年的恨已不再翻滚。他沉声道,“你可知我那时在想什么?”
李易山这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谢玄阳却听懂了他说的是长安城灭时。谢玄阳摇了摇头,“不知。”
“我在想,明明都是以赴死的心守城,为什么偏偏我活下来了?”李易山手心向上伸出手挡在他仰起的脸上,像是想接住温热的阳光。阳光透过他的指缝落在他地眼中,将他的眼睛刺得发痛,连眼眶都红了起来。
谢玄阳分不清李易山是想哭还是仅仅是被阳光刺到了。李易山又道,“他们和我说,别哭,他们死后也会化作厉鬼,会跟在我身边,跟着我将失去的河山都收回来。”
他顿了顿,手背盖得更近,将他的眼睛完全遮住了,谢玄阳看到他脸颊上有什么滑了下来。李易山忽然没了声,默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说道,“我就想,好,那我就收回来。不但要收回来,我还要让河山更大,让那些吞了我国土的混蛋加倍奉还!就算被人称之为恶人又如何?成了其他所有的国的公敌又如何?我要让他们知道,我的国、我的家,没人可以侵上一分一毫!”